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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浪花】绿皮邮车去了远方(散文)


作者:熊心可鉴 秀才,2033.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08发表时间:2020-09-17 11:14:03
摘要:医生拿着的心电图显示出一条直线,像当年那节绿皮邮车,岳母像一封信,去了远方……


   确切地说,我和岳母第一次相处时间最长的是在一节邮车厢里。
   那年正值1992年冬天。分宜,这座明代宰相严嵩故里的小县城,街道已是人流不息,处处张灯结彩,新年的脚步已临近。我是以“考察对象”的身份拜访岳母的。第一次和女朋友家人见面,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之所以有这种心境,我听女友讲过,岳母性格泼辣,脾气不好,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当时岳母并不看好我,她认为三女儿(女友家中排行第三)长相漂亮,应该嫁有钱人家,有地位的人家。当初,为了能和女朋友在一起,我背着女朋友写了一封信,寄给在分宜火车站上班的岳父。三张信纸,8分钱邮票,才有了登门的机会。
   我拿着母亲给我准备好的烟酒、鸡鱼什么的,随女友先到南街的菜场,岳母在那里做腊货生意。一路上,女友多次嘱咐,和她母亲见面后少说话,我知道初印象意味着什么,心里变得紧张。
   岳母的摊位摆满了熏烤的腊货,大到鸡鸭鱼肉兔,小到家禽牲畜内脏,品种很多很全。前来购买的顾主络绎不绝。女朋友家中还在念初中,排行最小的五妹放寒假在摊位上帮忙。岳母忙着称货,小女负责算钱,收钱,找零。不知是没有在意我的到来,还是的确生意太忙,一阵忙碌之后,岳母让小女从钱包拿出100元叫我们去买菜,说外面冷兮兮的,让我们先回家。
   女朋友家住火车站家属区,离铁路很近,大约三十米。离火车站台不足两百米距离。走到家中,屋子很凌乱。女朋友收拾屋子,让我洗好菜,说等她的母亲来做,担心自己炒的菜不合母亲的味口。快到中午,岳母挑着快空的箩筐一回到家就在厨房忙碌,油锅嗤嗤的冒烟,砧板咚咚的响,大蒜炒腊肠、火鸡腿、红烧肉、西红柿炒蛋,几道开胃解馋的菜不一会儿就端上了桌。摆碗筷的工夫,岳父下班回到家中。“来了啊,喝点酒。”他对我说,一边摘下帽子。岳父穿着铁路制服,身材高大魁梧,头发稀疏。其实我能喝点,毕竟带着“任务”,推说自己不会喝。“哪有男人不喝酒的,喝一点。”岳父给我倒了半杯,喝下去的第一口,紧张的心情似乎缓解不少。席间,我没有说太多话,他们问一句,我答一句,保持拘谨。中途,女友的弟弟匆忙回家,随便扒了两口饭又出了门。从岳父数落的话语中了解,儿子读书成器,念完初中后就待业在家。
   饭后,我主动得擦桌,洗碗,打扫卫生。女友的妹妹在屋里做作业,岳父临上班出门时,岳母说快过年了,腊货好卖,家里没有货了,下半夜要去株洲进货,要他早点回来。
  
   二
   岳父家中有五个子女,上面的两个女儿已出嫁。早些年,岳父在南昌向塘火车站上班,后来调到宜春火车站,一直从事铁路公安工作,我从墙上的照片看见岳父年轻时穿白色公安制服英俊的模样中,猜测岳父是一位通情达理的人。不然,仅凭我写的一封信就说服岳母见见我。岳父这几年才调到分宜火车站,在行包房负责行李货物的行运工作。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孩子都是岳母拉扯大的。岳母白天要去火车站卸火车,从整节整节的车厢背米,扛包,卸煤,铲沙,赚些苦力钱贴补家用。还要顾着孩子们的日常生活,岳母看上去苍老许多。我可以想象岳母当时的艰难。作为女人,我同情岳母。作为母亲,岳母是称职的。
   晚饭,只有岳父和女朋友的弟弟都没有回家吃。岳母非常气恼:“真是有种不缺苗。出缺哩,出尽了。”(方言,意思说儿子跟父亲的品貌一样)。没人敢吱声。“不信,你看,不到点,老头子准保不回来,等着瞧。”岳母喋喋不休地自语,一副大有不说出来,心里会憋屈的非常难受的表情。
   果真,岳父很晚才回家。岳母劈头盖脸一通大骂:“一天不出去玩会死呀,天休的,火车马上到点了,你那个争气的仔还没回来,我一个人怎么去株洲进货。”“有话好说,发那么大的火干什么,大家都睡呢。”“你还要脸啊,就不知道早点回家,我都没睡好。就凭你那点工资,全家都会饿死……”我在争吵声中苏醒,明白怎么回事后,赶紧起床对岳母说:“伯母,要不我跟你去,我们早点赶火车吧。”情急之下,我不加思索地说,气氛缓和下来。
   没走几步路就到了站台,火车刚刚进站,站台没有几人,呼呼的冷风迎面刮来,睡意顿消。“我说是吧,没有误点吧。”岳父对岳母嬉皮笑脸地说。“就你能。身体都不要。”岳母的回话,我感觉气恼之外还有怜惜。岳父跟邮车厢的列车员打好招呼,随手递了两盒好烟,叮嘱让我关照好岳母。大概十一半左右,我和岳母乘坐绿皮邮车去了湖南株洲。
   邮车上摆满了邮包,我和岳母找了块空地,倚靠着邮包而坐。火车的速度不算太快,依稀看见窗外凋枯衰败的小草。火车在咣当的声音之下穿越某个农村,某座县城,灯火三三两两,或又密集通明。邮车上的邮件必将会到人们的手中,是喜讯,还是忧伤,都成为邮车每天的秘密,邮车每天完成它的使命,最终抵达该去的地方。
   “伯母性子急,你伯父玩心很重,像小孩似的天天要人管着。”岳母对我说道。我想了片刻说:“可能是伯父以前常年在外的原因吧。家里全靠伯母,难免着急上火。”其实在和女朋友相处时,她把家里的情况大致跟我说过,我顺着理儿说,两边都不得罪。“是啊,那时候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伯母,不是说铁路系统的家属可以免费乘车,伯父干嘛还要拿烟给列车员?”我特意岔开话题,生怕岳母接下来的话我接不上去,惹她生气。“是可以免费,我经常去株洲进货,难免给人家添麻烦,都是同行,给人家两盒烟也应该,伯父的为人处世是可以的。再说邮车挺干净的,没人打扰。”岳母的身体在火车的摇晃中轻摇,话说着说着,闭眼睡着了。
  
   三
   天大亮,火车到了株洲站,岳母带着我直奔腊货市场。
   摩肩擦踵南来北往的人很多,各种方言在这里云集。改革开放初期,有经营头脑的赚得盆满钵满,百姓的生活质量大有改善。岳母朝一对中年夫妻的摊位径直走去。“姐,你来了。上次进的货就卖完了,生意好哦!”女摊主嘴巴抹了蜜,满脸堆笑说。“你们的货好,大家发财。”岳母一旁说,一边挑选腊货。用手掐掐,鼻子闻闻,眼睛看看,每一品种都精心细选。“姐,放心吧,烤得很干,味道很香。你是老主顾了。”“从分宜跑一趟不容易,今天多亏了三女儿的男朋友陪我来。”“我说看着面生,小伙看上去是个实在人啊!”此话一出,我的脸上一阵泛红,竟也掩藏不住害羞的表情。慌忙学着岳母挑选货物,分类,过称,打包,付钱,一直忙到中午。对方叫了一辆三轮车,把货物拖运到火车站,此时,我的肚子饿得早已咕咕叫。岳母和那位女摊主道谢,互祝生意兴隆话别后,岳母对我说:“忙晕了,咱俩早饭都忘了吃。先忍忍,把货寄存到行包房再吃中饭。弄丢了可不是闹着玩的。”随后,我陪着岳母卸货,清点货物数量,下午一点左右才吃中饭。
   我们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饭馆,吃中饭时岳母让我喝点酒,暖暖身子。我刚想拒绝,因为肚子实在太饿。“伯母陪你喝点,时间还早,夜里的火车。”岳母叫了白酒。酒这东西在一定场合,大家心情舒爽的时候是可以缓解疲劳,调节气氛的。岳母苍老的脸色在酒精的作用下红润许多。“今天多亏了你,女儿有你这样的男朋友伯母放心。”谈话中,我知道岳母每次进货经常这样对待自己。我劝她吃饭,睡觉要有规律。想想有时确实又很无奈。
   还是那辆绿皮邮车,还是那个时间段,我和岳母于次日的下半夜抵达分宜火车站。两个晚上,一个白天,我和岳母相处整整24小时。去株洲的时候,我的心情复杂。回分宜的时候,我的心情轻松。
   1994年,我成了家。此时,岳母已经不用去株洲进货。有一次,岳母去株洲进货,错过了火车时间点,那对中年夫妻让岳母在他们店里住下,晚上岳母起夜碰巧看见他们在烤制腊货,岳母“偷偷”地把过程全部记下。岳母开心地告诉我,现在只要到分宜冷冻厂直接进货,自己加工,没以前辛苦,利润也高出许多。虽然这么说,加工的过程其实更加辛苦。
   岳母家的厨房摆满了各式大大小小的盆、罐、钵什么的,把禽畜冷肉解冻,撒盐,穿线,在再禽畜身上撑上竹签,以便熏烤时能够完全熏烤透。还要在一定时间内翻面,待盐味浸透,把它们挂在自制的烤箱内,在烧着的蜂窝煤上撒上木屑熏烤,晚上还要检查烤箱的火候。火太大,烟气小,不但货物烤不干,影响成色,还易把腊货烧着引起火灾。还要顾着换几次煤。岳母一晚上要起床好几次处理这些繁杂的琐事。她的睡觉时间多数在白天抽空打上一盹,晚上就像一只猫头鹰值守着这个家院。
   每逢周末,我和妻子都去分宜。岳母一定要把腊货基本卖完才回家的。不等岳父下班,我穿起旧衣钻进烤箱,把里面的木屑灰一土箕一土箕清理出来。之所以讲“钻”,烤箱用砖头砌制,不足成人高度,宽才1.5米左右,体积大概4立方。因为空间狭小才保温,腊货熏烤的成色才佳。要不然,岳母的腊货总是抢手货,最先卖完。烤箱里放了3个煤炉,地上一大堆黑乎乎的木屑灰,四周的墙壁熏的黑不溜秋,一不小心,头上难免沾上顶壁上的污油,常常是满脸污渍斑斑地出来。
   “来了,清理的很干净嘛。”岳父下班回到家冲我笑着说。岳父很少出去玩了,家中一大堆的事情让他脱不开身。中午,岳母和往常一样,看见我和妻子来了,弄一桌好菜招待我们。听说妻子怀孕了,高兴地开酒庆贺。
   我仍旧和当初一样,收拾碗筷,擦桌,洗碗,抹灶。客厅放着《天仙配》的黄梅戏,这是岳母最喜欢听的曲目。等我从厨房出来,岳母坐在沙发上酣然入睡。大家没有叫醒岳母让她到床上去睡,睡眠极不好,就让她这样多睡些吧。
   一大早,岳母把箩筐装满腊货,要挑着走上上千米的路程去南街。我自告奋勇地提出:“妈,我来挑。”“很沉的,吃得消吗?”“没事的,我挑得起。”说句心里话,每次挑货,我是咬牙挺住的。真不知道岳母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后来,岳母学会蹬三轮车。1997年,京九线开通,铁路职工去吉安火车站上班可以解决一名子女的工作。为了小舅子能够参加工作,岳母离开了她的家乡,离开了她从小生活的地方,一家人从分宜搬迁到吉安火车站家属区。从那以后,岳母再也没有熏烤腊货。
   分宜距吉安200公里,我和妻子只有在过年时偶尔才去看望他们。
  
   四
   岳父去世已有八九年了。岳母去世二年多,回忆她住在重症监护室20多天的日子里,我探望她时的情景,心情久久地难以平复。
   2018年的7月中旬,岳母突发脑梗住进了吉安地区医院。此前,岳母刚从北京一家医院做完心瓣膜手术,坐动车到吉安的当天中午突发状况。岳母口眼歪斜的坐在轮椅上,眼神充满恐惧。医生说,头部动脉血管堵住,如果不疏通,会造成残疾。手术是有风险的,在大家的商量下,最终同意医生的意见,进行血栓疏通手术。岳母兢兢战战地被推进手术室前,嘴里说不清楚话,她的眼神告诉大家:救救我,我怕。没想到,一针麻醉针下去,岳母再也没有苏醒。
   每天上午11点,是患者家属探望病人的时间,一次只能去两人,大家轮流安排各自每天的探望时间。重症监护室里面躺着许多病人,有3间独室,那是失去知觉和意识的重患者用的。另一排是通间,大概有七、八张床位,他们的病情轻缓些,有的还能说话,吃饭。岳母躺在独室,鼻子插着氧气管,嘴里插着呼吸器,身上、手上、脚上布满各种仪器,显示屏上的心电图时高忽低的波动着。我看到这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心痛地针扎一般失声哭泣:“妈,我来看你了。听见我说话吗?”我抚摸岳母的脚,希望能够刺激她的神经,能够醒来。“妈,是不是过去没睡够,睡够了就快醒来吧。”我知道这些都是枉费的,医生说过,岳母只有生命体征,大脑的血管基本淤堵,实质上就是植物人。尽管这样,我还是一遍遍呼喊她。当我看见岳母的眼角流着泪水把情况告诉医生,医生说这是本能,不代表病人的大脑唤起思维意识。那一刻,我觉得生命如此脆弱,在病魔面前不堪一击,那么苍白无力。
   每隔几天,有人从重症监护室推出,有的转入普通病房,有的去世。有一位信佛的人天天口念:南无阿弥陀佛。她的丈夫奇迹般地苏醒。有一位患者家属痛哭流涕地告诉我,他的父亲住院时能吃能睡,竟然也死了,是被那些死去的病人和那些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病人活活吓死的。如果能念南无阿弥陀佛,我会念到岳母醒来。吓死的,我相信。一个人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活下去的意志就没了。
   20多天后,医生说再治疗下去没有意义,增加病人的痛苦,让我们决定是否拔掉呼吸机。8月13下午3时几许,医生打开重症监护室的门,拿着岳母的心电图,显示一条直线,好像当年乘坐的那节绿皮邮车,岳母就像一封信,去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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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小伙子为了女朋友,来到岳母家。得到认可,并坐火车帮岳母去远方进货,一路辛辛苦苦,后来自己创业,加工所卖商品,更是辛苦。在那艰苦的岁月,岳母为了家和孩子,出过苦力,干过重活,没日没夜的小本经营,由于操劳过度,身染重病,终撒手人寰。本文歌颂了一代母亲勤劳和艰苦养家精神,也反映出那个时代的风貌人情。文章叙事清晰,描写细腻,感情丰富。远去的绿皮车,载满很多故事和情感,相信很多人对绿皮车有无限的怀念。推荐阅读,感谢支持浪花,祝精彩不断。【浪花编辑:北方天马】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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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北方天马        2020-09-17 11:21:56
  老师创作辛苦,初次编辑,不了解程序,编按如有不当,敬请原谅,祝老师创作愉快。
回复1 楼        文友:熊心可鉴        2020-09-17 12:09:53
  道声:谢谢。问候老师编辑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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