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萝卜纪事(散文)
萝卜是我国最古老的蔬菜之一。早在《诗经》中就有关于萝卜记载。味甜、脆嫩、汁多。元代有诗写萝卜的口感,“熟食甘似芋,生吃脆如梨”。萝卜的营养价值与众不同,故有“十月萝卜赛人参”之说法。今日回想萝卜往事,却意外让我心生温暖,让我感慨当年的岁月的宝贵。
一
说起这个“萝卜”,我真有几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拔萝卜,拔萝卜,嗨吆嗨吆拔萝卜……”不知有多少人在幼儿时期,就听过了这首朗朗上口的童谣,从此认识了萝卜。我是在一次挨打的过程中认识了萝卜。
我记得,那时也就几岁,和村里的伙伴一起在野外疯玩。不远处的园子里,盛开着一片如雪的白花,在阳光下,在微风里,欢笑摇曳,顾盼生姿。引来精灵般的蝴蝶在丛中起舞,一群蜜蜂嗡嗡嘤嘤上下翻飞。我沉醉其中,幻想着自己就是美丽的白花仙子。
“阿哟,我的妈呀,这么多萝卜花,可以吃,我们快去采。”
小伙伴玉玉一边大声叫着,一边向园子里奔去。大伙一拥而上。我从幻想中回过神来,跟了过去,也采起了美丽的萝卜花。
伙伴们早已离开了菜园子,隐在它处吃萝卜花菜心去了。我傻傻地坐在菜园子里,手捧清秀娇俏的萝卜花,轻轻地抚摸,美美地深嗅……
“哦哟哩啦,我家的萝卜花啦,是留种的呀,禾妹子(我妈的乳名)呀,你快来看哩,看你家湘莉,把我家的菜种糟蹋成啥样子了……要死啦!”
菜园子主人“青角眼”奶奶,一边大声嚷嚷,一边从她家冲出赶往园子里。当我回过神来之后,青角眼奶奶怒气冲天地站在了我的跟前。我抬头朝我家方向望去,妈妈在路旁折了一株荆柴正匆匆赶来。我知道闯祸了,低下了头,等着吃“竹子炒肉”(称挨打)。
从来没打过我的妈妈,这回打得很凶。青光眼奶奶在旁边立着,时不时地添把火:“这样的孩子要打,不打将来还了得!”妈妈听了青光眼奶奶的话,气得要命,打得更凶。事后,我手臂上留下了一条一条的荆柴印迹。
自那以后,我懂得,原来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随意触碰,自此以后,我也长了记性。
在我出嫁的那天,青角眼奶奶用布袋提了二十个鸡蛋过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湘莉妹崽好,懂事,少有这么懂事的孩子……”现在回想,应该感谢那片萝卜花,是那片萝卜花让我过早地懂事,真是应了那句“黄荆条下出好人”的话。
二
我读中学时期,学校离家较远,我成了一名住校生。学校没有伙房,大家都是周末回家一趟带点下饭菜。为了可以存放时间久点,我妈妈为我准备了大量的萝卜干。
开始几个星期,我是吃得津津有味。夹一小筷萝卜干,饭就“咕噜”一声咽下了肚。到了半个学期之后,每当吃起萝卜干真的是如鲠在喉,饭也跟着难以下咽。班上有的同学在街上买了“什锦菜”下饭。什锦菜样数繁多,看上去颜色鲜艳,油光水亮。我心里默默地想:这什锦菜的味道一定鲜爽可口。
周末回到家,我跟妈妈说想带什锦菜去学校。妈妈二话没话,去商店里买了一包什锦菜回来。什锦菜吃起来“吱嘣吱嘣”脆响,口感特好,有甜甜的味道,不像萝卜干那么干涩难嚼。我心里特别美,三五两下把一碗饭扒完了。
谁知什锦菜刚吃了两天,我感觉胃不对劲,老是泛酸水,伴随恶心。什锦菜看着样子好,吃起来口味也算好,可容易致病,我这样想,想到妈妈还要花钱买,心里也不舍得,每一分钱,在我的家庭,都来之不易。
一周后,我再不敢吃什锦菜了。还是觉得朴素的好,过于花哨的东西,如这什锦菜,偶尔尝尝鲜没问题。妈妈晒的萝卜干,虽然干枯没水份,但吃着放心。如果能多加一勺油,那更是香甜可口,可谓“被褐胚玉”。
有些东西凭直觉,还真不一定能分出优劣。这是我吃萝卜干和什锦菜得出的结论,也许不是完全正确,但至少给了我一些人生启迪。
三
妈妈为了调整我的口味,除了晒萝卜干,还晒“黄泥萝卜”。
黄泥萝卜,名字陋俗,但风味独持,味道极佳!它有如黄泥一样的色泽,乡里人称之“黄泥萝卜”。晒黄泥萝卜的工序并不复杂,可就是耗神。妈妈为了我,不怕辛苦。把萝卜一担一担拔回洗净,切成四瓣,顶部相连,其形若一朵盛开的百合花。妈妈选一处僻静无灰尘,且阳光充足的地方,把“百合花”轻轻地挂在树枝上。每当清风拂过,盛开的“百合花”在枝头轻轻摇曳,微微颤抖,煞是好看。每天傍晚时分,妈妈把“百合花”取下,放在簸箕里,来回揉搓。妈妈说,只有用力揉搓过的黄泥萝卜,才会呈现有光泽的黄泥色,吃起来更脆更香。我到现在为止,也找不出黄泥萝卜要每天揉搓才会呈黄泥色和更脆更香甜的合理解释。不过我信,我会想到揉面,为什么多揉,面就更筋道呢?估计这理由是相通的。经过揉搓过的黄泥萝卜塞进坛里压实、密封,第二天早晨取出,抖整齐了再挂上枝头。反复几个日头之后,黄泥萝卜散发出特有的风味,和特有的黄泥光泽。妈妈在黄泥萝卜上拌上食盐和淋上香油,就可装坛入库了。如果肯吃辣的,可在黄泥萝卜上撒上一把辣椒粉,封坛十天半个月的,就可开坛吃上可口的黄泥萝卜。
我每次去学校,带上黄泥萝卜,同学们围成一团,互相交换着尝着味,有说有笑,那种快乐,一点也不亚于高档酒店的觥筹交错。
“有痛苦有快乐的生活,才是真实的生活”,这句话说得没错。“痛苦”有精神上,也有肉体上。不知是不是由于长期只吃萝卜干戓黄泥萝卜,造成了我口舌生疮,整个口腔都溃烂红肿。当时连说话,甚至咽一下口水都疼痛难忍,接连几天都吃不了饭,上课时,我趴在桌子上,地上淌了一滩的口水……
这是误解,妈妈带我去卫生所,医生说,可能是咸菜的盐分大,加上上火了,主要原因不是咸菜的事,但少吃为好。医生还补充一句“美味不可多用”,肯定了妈妈做的萝卜菜。我心中好高兴。
四
老家的村口是十字路口,从祖上传下一直叫着“热吧树下”。热吧树下有三棵要双人合抱方可围住的树,那里冬可背风,夏可避荫,成了来往人员小憩的最佳场所。热吧树旁我家有一坵田,大概有一亩多,每年秋收结束,我妈妈全部种上萝卜。
以前,我家的萝卜不种此处,是种在离热吧树下较远的小溪边,那里土地肥沃,又紧挨水边,追肥浇水方便。种出的萝卜绿油油一大片,拔出来的萝卜水嫩水嫩,像个白嫩的胖娃娃。在热吧树下过往的人们,虽然离地里较远,但总是忍不住跑过来拔萝卜吃。他们轻敲泥土,在身上来回蹭几下,就放在嘴里大口大口地啃起来。
次年,我妈妈把萝卜种在了热吧树下。热吧树下的这块地,并没有溪边的那块好,属于沙土,地块硬,要种萝卜,需要施上好多基肥,而且离水源较远。每次追肥浇水,都要跑老远。这个,我很不理解,妈妈为什么要把萝卜种到这里来。更可气的是来往的人员,抬脚弯腰的功夫,就把萝卜给拔了,每天地里都会少一两个萝卜。妈妈每次都打发我去地里,把吃剩的萝卜缨子捡回来。妈妈把黄叶、老叶煮给猪吃,嫩一点的焯焯水,加上油盐辣椒粉,再撒一把葱花,就成为了全家人美味的下饭菜。
有一次傍晚时分,我和妈妈一起在萝卜地里忙活,远远的,看见十多个人挑着一担柴火,排着长龙,颤悠悠向我们这边靠近,妈妈叫我赶紧收拾家什回家。我心里纳闷,明明活儿还没干完,怎么就回家呢?再者就是,我们在这里,别人不敢拔我家萝卜,不是刚好吗?
在后来我慢慢长大的日子里,我才明白妈妈为什么选择在“热吧树下”种萝卜,为什么活儿还没干完,看见有挑担的人过来就匆忙回家,原来妈妈深知挑担人的苦累,来地里拔萝卜生吃,准是又饿又渴。如果把萝卜种远了,不方便别人拔萝卜。主人在地里干活,挑担人肯定不好意思来地里拔萝卜,妈妈离开萝卜地,为的就是让挑担人吃口萝卜解解渴,或缓缓饿。说句实话,我还真达不到妈妈这种境界。那时,我为此事曾经跟妈妈斗过嘴,妈妈说,不就是多撒一把萝卜籽的事吗?
妈妈还跟我解释,与己方便,也就是与人方便。看看,挪挪脚就到了地头,拔个萝卜方便吧?主要是为了自家方便。我觉得妈妈的解释是牵强的,我宁可相信妈妈有着一颗善良的心。
四季轮回,光阴更替,一切都在飞速发展,人们过上了琼衣玉食般的生活。当年的青角眼奶奶走了很多年了,每每想起我出嫁时她对我说过的话,我都会很感动。不知为什么,我现在反而特别喜欢吃妈妈晒的萝卜干和黄泥萝卜,妈妈每年都会送过来,让我享受着母亲的温情。
有关萝卜的往事我终生难忘。所有的点点滴滴都积攒成了一笔丰厚的财富,记忆里关于萝卜的往事,就像磕开萝卜那样,爽脆;就像晾晒的萝卜花,绽放出岁月的韵味和灿烂。
2020年9月18日首发江山文学
热吧树下的萝卜熟了,美丽的湘丽心儿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