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跑跑”是一个人的绰号，他叫肖海，是我的一个小兄弟。他比我小差不多十岁，身材矮小却十分精明。他平时就喜欢和我在一起，这是因为我能带一带他，可以让他少出一点力气。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他很粘人，走路要跟着我走，吃饭也挨着我，就连睡觉也紧贴着，俨然成了我的贴身保镖。我出门去工棚后的树林，他也跟着，我不禁问：“我是去方便，你也跟着？”
　　 他连忙争辩道：“这不是你说的吗？方便不能一个人去吗？”
　　 可不是，这两天都给我忙糊涂了，怎么把这个茬儿给忘了呢？我们在山里作业，是从来不设置厕所的，都是去树林里方便。不知道这树林里有什么，我们的排泄物很快就被消灭掉了。没想到，这些东西还这么金贵，我不禁想到了大牲口一类的东西，它们会不会在我们方便的时候，在一边偷偷窥伺，那一双贪婪恶毒的眼睛，紧盯着我们的屁股不放，抽冷来一口，可又是一个“苹果”的品牌啊。于是，我们便把这件事重视了起来。这里可是中朝边境的深山老林，什么动物都有，平时都是十几个人出行的，即使有什么凶险都不敢靠近我们。这去工棚后面的树林方便，也不例外，至少要两个人以上，以防不测。
　　 小跑跑这个绰号的起因是因为他跑的快。我们在这个大山沟里作业，主要是幼林抚育，也就是营林锄草。时值炎热夏季，野草茂盛，也是野蜂极其猖獗的时候。我们在这里遇到的野蜂，基本都是臭名昭著的马蜂，也就是胡蜂。这家伙穷凶极恶，恶贯满盈啊！谁听说它的名字，都恨得牙根发痒。我们这些人谁没被它蛰过，不要说看见它，就是听说它的名字都心有余悸，真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要听见“嗡嗡”的声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无边的草海，繁花似锦，清香扑鼻，应该是无限美好的风景之地。可是在我们眼里，这些锦绣美景，是一脚不慎就会踏入其中的死亡陷阱。说实在的，如果不是生产任务的驱使，打死我们都不会来到这里的。
　　 野蜂的藏身之地是无法预知的，这就需要一个敏锐的听觉。这敏锐的听觉就如同一个探雷器，只要野蜂一启动时，就会预先感知到。这一点不容易做到，大家的镰刀在“刷刷”地挥动着，是非常大的干扰音。小跑跑的适时出现，给我们提供了预先报警的作用。这小子，脑袋不大，那上面支棱着的两片，勉强叫做耳朵，怎么就有这么高的灵敏度？我们这十几个人里，有不乏大耳者，却只是个摆设。论灵敏度不行，要是论上桌摆盘，一个耳朵就能切一盘。
　　 我们的跑跑可是个能人，那猴三一样的身材，声音却跟老熊的声音一样深厚。“注意，蜂子来了，快跑！”说话间，就窜出去几米了，大家四散而去。过了一会儿，稍稍平静了，慢慢走回来，才看见那蜂群还在四处乱飞。大家悄悄地把镰刀拾起来，绕过这一段，又聚拢在一起，纷纷给跑跑竖大拇哥，要不是你，大家又落难了。
　　 有时跑跑发现的晚了，等跑起来，蜂群已经炸了起来。他跑得快是没事，可怜那些老胳膊老腿的可就惨了。有的被蛰了胳膊，有的被蛰了脸。蛰到别处的倒好说，蛰到脸的可悲催了，下山回家时，脸蛋子像发酵的大馒头，活生生把眼睛给挤没了。唉！大家想埋怨又埋怨不起来，这能怨谁呢？就怨自己的腿脚不灵便。十几岁啊！差距啊！人家年轻就是有这个能力，千万别跟年轻较劲，还是怎么去想想自己的对策吧，再遇到蜂群，该怎么跑？
　　 “小跑跑”这个绰号算是坐实了，大家也不叫他的名字，觉得“跑跑”这个名字还真不错，又实际又顺嘴。这小子在我们这个大帮里，岁数最小，却是最有眼色的人，我叫这个是眼里有活儿，干什么都不用去支使他。
　　 这小子有时候也愿意逗我们这些老家伙。他突然一跑，我们跟着条件反射，如同橡皮筋一般弹出去。没几米，他停下来，回头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听岔了。”还有，他一下子窜出去，却坐到地上，笑呵呵地跟我们说：“累了，拿个火。”说着，把烟卷掏出来，给大家分，弄得大家哭笑不得。
　　 他这么弄，快把我们弄神经了，搞不清他那一次是真，那一次是假。有一次是真的，有一位跑慢了，被蛰到了胸脯，很快就肿起来，如同女人的乳房一般。我们都知道喊“狼来了”的撒谎孩子，只是故事情节有些改动。我们是被动的受害者，是被狼吃的羊群。
　　 有人这样对他说：“跑跑啊，你再这么弄，我们非把你按到蜂子窝前，让蜂子亲死你！”
　　
　　 二
　　 在野外作业，我们基本上没有什么休息日。赶工时赶得忙了，一连一个月都在起早贪黑。不过，什么事都有个例外，如果碰到下雨天，就休息。这是因为下过雨的山野是不适合去劳作的，不用说是去劳作，就是去转一圈都会湿半截的，这样对身体极为不利，是不足取的。
　　 这天一早开始，就阴云密布，快中午的时候便开始阴雨连绵了。不能去干什么，有回家的打着伞三三两两地出发了。不想走的就留下看工棚。我和跑跑是一路，共同撑着一把伞，亲密无间地走了。
　　 这几天，天气一直都不好，不开眼就意味着不能去劳作。不过我休息了两天，想一想山上还有几位没回家的同伴，就约跑跑一起又上来。
　　 我们回来，还在下雨，那几位见我们上来，就不再说什么，简单收拾一下，也下山去了。跑跑一直很沉郁，精神不振。晚上，一起吃饭时，他还是那样郁郁寡欢。他平时不是这个样子，总是快乐有加，他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不会藏着掖着。我试着问他，他不言语。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人，突然古板了起来，还真的让人受不了。
　　 就我们两个人，有什么说不了的？我又问。他愣住了，想了想，叹了口气，这种欲言又止的样子，真让人难受。他使劲地灌了一杯酒，沉吟了一会儿，又喝了一杯。
　　 他平时的酒量还可以的，只是他这个喝法，分明是有所指。他在期待酒劲拱上头，让自己在酒劲的作用下，鼓足勇气。没有想到，这件事如同一只大老虎，这样令他畏惧。他得像武二郎那样，不依仗十八碗酒的劲头，就过不了景阳冈。
　　 他渐渐地变了脸色，眼神也渐渐迷离起来。他终于把窝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他回家来，发现老婆竟然有外遇，见到了他不想看到的一幕。他这么一说，让我不由地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两眼通红，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脸的严峻。他一气之下，把媳妇撵回家了，他还有个三岁的儿子，还离不开妈，就暂时跟着他妈。如果离婚，孩子他不一定会要，那要看亲子鉴定……
　　 他一边说，一边喝酒，他已然昏昏沉沉的时候，直勾勾地望着我，就问一句话。“哥，你要是摊上这事，你咋办？”
　　 这个问题如同一块大石头，抛向了我。我无可躲避，只能稳住身形，硬挨这一下。除了疼痛还是疼痛，他此时的心境让人同情。作为男人，苦一点，累一点都无所谓。可就在这个事情上，男人都咽不下这口气。他突然这么问我，着实把我噎得不轻，感觉自己在吞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他结婚有几年了，平时没听说过有什么家庭矛盾。他常年在外劳作，勤勤恳恳地为这个家付出着全力。谁知道，这样的付出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让人痛心啊！当然，这些都是跑跑的一面之词，不足以全信，可是事实的真相又怎样把一个简单而快乐的人，折磨得死去活来，这家庭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呢？此时我不知道是该拉他一把，还是踹他一脚。拉他一把，是把他往正确的方向引，找到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踹他一脚是支持他，休了这个不怎么样的妻，去维护自己那点儿面子，维护自己那点儿尊严。只是这样一来，这个家庭彻底碎了，双方都伤害到了，最要命的是孩子，他的命运何去何从，恐怕还是个未知数了。
　　 我猛然想起，他们此时的婚姻是非常脆弱的阶段，两个人的感情还达不到足够的粘度，使他们不能很好地粘和在一起。一个常年不在家，两个人缺少沟通，有些事情只能闷在心里，天长日久就成了病。女人需要男人来呵护来滋润，男人需要女人来关怀来体贴。我也是从这个年龄走过来的，作为一个过来人，怎么就不懂其中的道理呢？
　　 跑跑喝醉了，他喃喃自语着，最后一歪身倒在炕上，呼呼睡去。也许他这样会好受一些，他把自己灌醉，能解了今天的痛苦。可是明天来临了，他又该怎么办呢？
　　 灯影幢幢，这一点点光明还无法去照彻心灵间的黑暗，只有等待明天来临，光明才能到来。
　　
　　 三
　　 这一夜都没有睡好，思绪始终在这件事里绕来绕去，想着如何解决的办法。他们两个人最大的难题，是不能在一起。跑跑不能因为媳妇，不去赚钱，天天在家厮守。而此时，媳妇已经被撵回家，再任其发展下去，就将是家庭的支离破碎。
　　 跑跑的媳妇我是认识的，叫崔小梅，身体胖胖的，见人就笑，不笑不说话。一个看着不错的人，怎么就会干出那等龌龊的事来呢？听到了这件事后，我一下子把她给我留下的好印象给破坏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维持这个家庭，是头等大事，别的就先不要考虑了。
　　 我想他们两口子都到山场来，是不是就解决问题了？我这么想，却还要过老板这一关。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开支，老板会同意吗？不过，山场工棚里确实需要有一个女人来把持着，不光是做饭，还需要打扫屋子。十几个大男人凑在一起，过于粗糙了，房间里的雄性荷尔蒙过于浓重。工棚里的味道很不好，懒人们把臭烘烘的袜子，那么一扔，跟咸鱼一样的味道，让人以为我们这里是咸鱼店呢。
　　 他醒来了，去外面洗过脸，清醒了一下，我才和他说我的想法。男人没有不可忍之气，这时的大度是一种感召，是一种高洁。因为你的高洁，把别人照亮，别人会因为你的高洁而自惭形秽。给她一个机会吧，不要一棍子打死，这样对谁都好。更何况，还有个孩子。你们如果离婚了，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孩子了。退一步来讲，也是要看孩子，不能让孩子受到伤害。你们离婚了，是痛快了，可是却伤害了孩子，而且这种伤害，可能是一生的。
　　 他听完我的絮叨，没有任何排斥，只是蔫蔫地回了一句：“哥，我听你的。”
　　 他下山去了，去接老婆。我在想后续工作该怎么做，老板如果不同意加人怎么办，那只能由我们十几个人，一人一天两元钱来支付工资了，只有如此了。还有一件事，等大家都从家里回来，我便和他们商量商量。
　　 大家都没的说，都表示同意。跑跑的媳妇上来了，在工棚里和大家挤，就显得不合适了，不如在工棚边给他们搭建一个小窝棚，给他们筑一个小小的爱巢。
　　 有人说，在工棚里间壁一个单间，不就行了？这话刚说完，就有人反击，你傻呀？人是间壁开了，声音能间壁开吗？大家一听都乐了。
　　 说干就干，搭个小窝棚，不是什么难事。十几个人没有用上小半晌的工夫，就搭建完成。小窝棚呈三角形，为了防潮，特意用木杆支起来半米多高。里外都用塑料布封上，不但防风，还防雨呢。
　　 这个小巢挨着工棚，显得小巧玲珑的。真的希望这个小巢能起到应有的作用，不负大家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