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时候，母亲爱种菜，屋前屋后，边边角角地儿，随意种上几株包菜，白菜。我们走路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脚下去就踩着菜了。
　　 南方小院的习俗是，有了菜，还得有花，这才像户人家。隔壁小豆子家种的是鸡冠花，我家是牵牛花。原本我家是没有花的，也不知哪一年，竹篱笆旁边的空地上，不知怎么的，就缠上了几株牵牛花藤。这是从哪里来的？附近没有人家种这个花，断断不会是孩子们扔的种，剩下的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鸟儿们吃了牵牛花种子，没消化，正好拉到了篱笆旁的土地上；另外也许是起风的天气，远处某一个地方，有一粒牵牛花籽儿，被风刮着跑，跑着跑着，就在我家篱笆下安了家。不管是鸟儿还是风儿，我都心存感激，我家到处都是菜，就是没有花，现在，有了牵牛花，我们房子多了一抹明艳的色彩，篱笆就像一堵花墙，谁家又有这样漂亮的花墙呢，就我们家有。
　　 夏天的早晨，薄雾缭绕，菜叶上，小草上沾满了露水。牵牛花上就更多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晶莹剔透。九点之前，太阳不那么烈的时候，正是牵牛花开得最旺盛的时候，一朵朵，一朵朵，站在枝头，仰着头，吹着小喇叭，得意洋洋。
　　 夏天的时候，我和小豆子总要隔着低矮的围墙，比比谁家的花更美。
　　 “鸡冠花最漂亮，你看它，比朝霞还红。”
　　 “牵牛花最有意思，会吹小喇叭。”
　　 孩子之间，比着比着，就动了真格，渐渐开始朝对方翻白眼，吐口水。
　　 母亲若是在园子里浇菜，定要说：“都是花，都好看。你俩是好朋友，不要打架。”
　　 这个时候当然不是好朋友了，小豆子朝我“哼”一句，翻翻白眼回家了。不过，不到半天，我们又忘记了刚才的争吵，玩到一起了。
　　 二
　　 中学也有牵牛花。我们的教室座落在一个斜坡下面，窗外是一块草坪，长满了革命草，还有几根野生扁豆，扁豆这东西，是一种没主见的植物，爱缠在别的树上长，长着长着，就超过了树，爬上树头，一副骄傲的样子。
　　 除开这些，就是遍地的牵牛花，它们也是藤生植物，没有树可以攀爬，一律匍匐在地，依旧高兴地仰头吹紫色的小喇叭。
　　 牵牛花是一种勤快的花，它总是在我们还没到教室前，就已经开满了山坡，最勤奋的同学，也不能比它早。为了和它们比赛，谁起得更早，我常常自告奋勇拿教室门钥匙，可是不论我来多早，牵牛花总是已经在吹小喇叭了。
　　 我的座位，就在窗户旁边，透过玻璃，就能看到那些牵牛花。读书累的时候，我总要抬头去看那些紫色的花，它们每一朵都那样拼尽全力地盛开，只为点缀每个夏天。
　　 座位每星期换一回，我总得和牵牛花告别三个星期，才能坐回原来的位置。我告诉班上的同学：“那是我的牵牛花。”为了让我时常拥有那名义上的牵牛花，同学们和我换座位，有时候，我能整整一个学期都拥有那些牵牛花。许多年后，我对学校的印象，已经淡忘得差不多时，却总还记得那些牵牛花，吹着小喇叭，站在晨风里。有时候做梦梦到学校，就觉得自己上了二楼，进了那间靠坡地的教室，抬眼望过去，一大片紫色的牵牛花，开得耀眼。
　　 哦，我的牵牛花，我离开学校二十年，依然记得你们。
　　 三
　　 我去上班的路上，到处都是花，栀子花，玉兰花，一路上飘着香气。唯在医院的后花园里，散种着些牵牛花。
　　 这个园子很热闹，栽了各色的花。东首是几株桃花，只开花不结果的那种，每到春天，白的，粉的，红的桃花，漫漫开满枝头，引得蜜蜂，蝴蝶，各色小虫子乱爬乱叫，特别是晴日，晴了很多天的时候，蜂子们呼朋引伴，飞来飞去，这枝飞到那枝，一刻也不停歇，热热闹闹。
　　 秋天呢，西边有几株的低矮的桂花树，一到八月，米粒大的桂花就开了，金黄色的小花朵，散发出清冷的香气，扑鼻而来。桂花香味独特，离很远时，那幽幽的香气循鼻而来，隔得近了，却又闻不到一丝香味。性急的人，就会攀下花枝，将鼻子凑上去，仔仔细细地吸气，似手又有一点淡香味，桂花这玩意闹人。
　　 牵牛花开在夏天的早晨。我一到单位，打开后面的窗户，一眼就能看到它们，无一例外地披紫袍，吹喇叭，不知疲倦。花期又短，太阳一出来，就蔫了，再要看，只能等明日。院里的孩子们调皮，一点也不爱惜这花，一去上学，经过喇叭花旁，一定要采上几朵，自己吹一朵，还要带几朵给幼儿园的小朋友。
　　 四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牵牛花，而不是什么紫茉莉，万寿菊之类。
　　 我有个同学学心理学，虽然只学了个半吊子，却爱给大家分析各种问题。我把疑惑告诉了她。她赶紧把书拿出来翻，半天之后，告诉我，一个人的成长经历都受小时候环境的影响，比如，我们都爱吃妈妈做的饭菜，觉得有“小时候的味道”。长大了，就算拿五星酒店大厨的厨艺和妈妈比，获胜的依然是妈妈。为什么呀？在我们的潜意识里，妈妈的饭菜，代表温暖，代表家，有一种安全感。而安全感就是我们潜意识中最需要的东西，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安全感。
　　 推而论之，我喜欢牵牛花，就是因为当年落在我家篱笆旁的是牵牛花种子，潜意识中，牵牛花能给我安全感，所以我如此钟爱它们，这是偶然造就必然。如果当年是一株狗尾巴草落在那儿，那我以后的岁月中，可能就独爱狗尾巴草。
　　 对同学翻书得出的结论，我嗤之以鼻，但我依然爱牵牛花，不管它关不关乎我的安全感，就冲它们热热闹闹，不遗余力地开放的样子，我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