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傻妮(散文)
一
距离外婆家一里之外,有一片粉色的桃林。一阵风拂来,如雨似雪,落英缤纷。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大约已经十八九岁,她总是在林中徘徊,好像在寻找什么,或是在欣赏什么。
“喂!大姐姐,你在干什么呀?”我大声地朝她呼喊。
一连喊了好几声,她竟然不理我,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傻子?或者是聋子?这时外婆听见我的喊声,忙把我拽回了家,不准我再去看她。对于外婆及那姑娘的反常举动,我脑子里灌满了问号。
外婆家的春天美如画。桃红柳绿,绿草如茵,小鸟鸣啭,到处氤氲着花儿的馨香。小时候我经常缠着外婆到山里转悠,看小鹿喝水,听溪水潺潺,一路前行,洒下一片梦想。童年似风儿一般轻俏,交织着美丽与幻想。稍大上学,去外婆家次数减少,可心里惦记着大姐姐。
几年之后,我再次来到外婆家,又是一个鸟语花香的春季,还是那片桃林,可是再也没有看见那位姑娘。我问外婆,外婆不说。我突然想到去问外婆邻居家的大姐姐,她向我详细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个姑娘是个哑巴,名叫汪傻妮。十四五岁时上山砍柴,突然一只大虎扑过来,她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掉下了悬崖,幸好挂在一棵小松树上,被本地的村民救了,由于惊吓过度,加上回来的路上淋了大雨,得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家里很穷,请不起大夫,父母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去死。结果她奇迹般地活过来了,可是耳朵失聪,神情恍惚,看似有点痴呆。从此便成了聋子,由于听不见声音,所以发音越来越不清晰,最后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哑巴。
这事还没完。此后,她家每年死一个人,父亲、母亲、妹妹相继离开这个世界。父亲死于矿山意外事故,母亲死于肝癌,妹妹死于溺水。那年,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每天在屋后的那片桃林徘徊……
往后,傻妮就成了不祥的象征。村民们像躲瘟疫一样,纷纷“敬而远之”,我的外婆当然也不例外啰。
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整天一个人呆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再说生活也成问题,虽然她又哑又傻,但毕竟人长得挺俊的,还能生儿育女,就被本村一个五十岁的老光棍王老石看上了。他委托媒婆去向傻妮的二叔提亲,结果二叔只能勉强同意了。姑爷虽然又穷又老,但还算忠厚老实,再说了有人愿意娶她,也算有个归宿,总比独守孤宅强。
傻妮嫁过去之后,大脑时好时坏,有时与正常的人没什么两样,一旦发起病来,可就难说了。结婚三年,肚子不见鼓起来,这可急坏了处于古稀之年的婆婆。到处求医、拜佛的,都不见效果,眼见着儿子正在奔六,老太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对媳妇的态度也越来越差,人前背后总是一通谩骂。傻妮有时也会默默流泪,常常看着别家的小孩子发呆。有一次竟然一冲动,跑过去抱起人家摇篮里的孩子就走,那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孩子的母亲瞪了她一眼,从她怀里夺回了自己的孩子,愤愤而去。
从此,傻妮又多了一项抢孩子的“罪名”。
二
这一年的中秋节,我又跟着妈妈去了外婆家。在村口看见傻妮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死活不放。一对中年男女,看似是一对夫妻,一个在拼命地拉傻妮的手,一个在使劲地夺她手中的孩子,傻妮却死死地抱着不放,这个不满周岁孩子,受到惊吓后哇哇大哭。
“啊,啊……”傻妮不会说话,只能这样无力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你放不放?”那男的用食指指向傻妮,警告她,“再不放手,我打死你。”还没说完,就一巴掌打在她白皙的脸颊上,五个指印清晰可见,隔着几米远我都能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傻妮不松手,他又来一下,这次打到她的鼻子上,殷红的鲜血往下直滴,滴在了襁褓之上,襁褓瞬间被染红。
见傻妮依然不放手,那女人直接揪住她的头发,往下压,傻妮疼得嗷嗷直叫,像发了疯一样,猛踢这对中年男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议论纷纷。
有的说:“这女人是该打,自己生不了孩子,又在抢别人的孩子。”
“也怪可怜的。不要打她了,拉开算了。”有人说着便上前拉架。
“大家评评理,她凭什么抢我们的孩子?”打人的中年男人说。
人们沉默了。傻妮还是在哭号。
人越聚越多,我也挤进了人群中。这时抢夺孩子的那对中年男女神色有些慌张,改变了口气:“也不是不让她抱,她一个哑巴,我们哪能放心啊!算了,看在大家的面子上,就让她抱抱吧。”
说完,他们便松了手,庆幸的是孩子被傻妮牢牢地护在怀里没有受伤,可傻妮的鼻子仍在流血。对方松手后,傻妮会心地笑了,深情地看着孩子,这孩子也停止了哭泣,向她傻呵呵地笑着。
在人们一阵唏嘘之后,两个中年男女悄悄地溜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对中年夫妇的高喊:“我的儿啊!你在哪里?”人们将目光投向他们俩,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夫妻俩扒开铁桶似的人群,挤了进去,那女人要从傻妮的手上夺过孩子,并厉声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扫把星,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奇怪的是,傻妮这次并不像刚才那样强烈地反抗,十分配合地把孩子交给了她。并“呀,呀”地比划着,可是没有人能听懂。
“怎么,李老四,这是你的孩子吗?怎么刚才有对陌生的男女也说是他们的孩子,并和傻妮抢夺呢。傻妮死活不给……”赵老汉疑惑地问道。
“是我的孩子啊!这还能有假?你看这孩子像不像他爹?”李老四的老婆杨秋香说。
众人哈哈大笑。
“我们夫妻俩,刚才抱着儿子去玩,看见一个卖货郎在卖东西,过去瞧瞧,一转眼儿子就不见了。我们一直找到了这里。看样子跑掉的那对男女是人贩子,他们假装卖东西。当时那个女人就说,‘大妹子,我来帮你抱孩子,你好好地挑选发卡’,我一转身她就跑了,那男的也跟着跑了,他们的货担也不要了。”杨秋香回忆着。
“哦,是这样啊,那你错怪傻妮了。”赵老汉说,“你得向人家道歉,她是你儿子的恩人。”
“对不起,我以为你和他们是一伙的。”杨秋香说完便扑通一声跪在傻妮的面前。傻妮虽然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但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流下了委屈的眼泪。原来傻妮远远地目睹了这一切,她趁女骗子摔倒之际抱起孩子拼命地跑,最后还是被他们追上了,于是发生了前面的一幕。这一切有一个人看在眼里,他就是老根叔,是他还原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这人贩子胆子真大!”有人说。
众人渐渐散去,从此傻妮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渐渐“转正”了。村民们见到她不再躲避,不再指指点点,而是主动地用手势与她打招呼。
三
李老四夫妻俩为了感激傻妮对儿子的救命之恩,主动将儿子送到傻妮的身边,给她“带子”。当地有一种习俗,以别人家的孩子来带动不生育的夫妻快点生孩子,简称“带子”。
还别说,自从有了这个小家伙以后,傻妮没有发过病,一点都不傻。她体验了一回当母亲的滋味,感到非常满足,家庭气氛也和谐了不少。婆婆对她的态度有所好转。渐渐地,这孩子仿佛真成了傻妮的孩子,她对他像亲生的儿子一样小心地呵护着。婆婆也像对待自己的亲孙子一样疼着。
可是,这孩子毕竟是别人家的,一年之后,人家还是要接回去的。眼见着时间越来越近,婆婆再次感到急迫。傻妮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时看着睡着的孩子发呆。
离一年的期限只剩一天了,忠厚老实的王老石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床头吸烟。傻妮陪着孩子转风车,仍然沉浸在做母亲的甜蜜之中。婆婆愁得头发全白了,眼前仿佛起了蒙。
第二天,李老四夫妻俩带来了好多礼物来到王家,并接走了自己的儿子李小帅。王家三个大人都闷闷不乐,特别是傻妮仿佛又犯病了,整天流着泪,不吃不喝,只是傻呵呵地笑,见谁都问:“我的儿子呢?我要我的儿子。”
自从李小帅被他的亲生父母接走后,王家又陷入了支离破碎的边缘。这一切李老四夫妻俩都看在眼里,可是那毕竟这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啊!怎能轻易送人?
“要不,我们把儿子送给他们抚养吧。他们家决不会亏待咱儿子的。你看呢?”杨秋香征求丈夫的意见。
“那我们呢?我们到中年,好不容易才有个儿子……”李老四十分不舍。
“我们还可以再生啊!再说了,儿子离我们这么近,我们随时可以去看他呀!长大了他还会认亲爹、亲妈的。要不是傻妮,咱们的孩子也不知道被卖到哪儿了。”杨秋香劝道。
“好吧。听你的。”李老四终于想通了。
李老四夫妻俩带着李小帅又来到了王家,与老太太私聊了几句,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王老石劳动归来,看见傻妮正牵着李小帅高兴地做着游戏,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傻妮面带微笑揪了揪丈夫的鼻子,不停地比划着,好像在说:“傻瓜,小帅以后就是我们的儿子了!”
“傻妮,小帅……”丈夫一手搂着傻妮,一手搂着孩子。
傻妮得子,这是村里公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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