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老残年轻的时候是个偷鸡摸狗、喝酒耍钱、打爹骂娘的主，他从来不信鬼神报应之说。有人被他欺负急了，就咒骂他：“当心夜路走多了撞见鬼！”对此他总是嗤之以鼻地哂笑道：“放你娘的狗屁，这世上哪来的鬼？”
　　 吕老残年轻的时候不叫吕老残，他的残疾是后来遭车祸落下的。
　　 吕老残生平有两大爱好，一个是喝酒；另外一个是打老婆。
　　 吕老残不喝酒时还稍微好点，喝了酒就耍驴脾气，街坊邻居都恨得牙根痒痒，背地里议论他不该姓吕，冲那股横踢烂咬的劲，改姓“驴”就对了。
　　 吕老残打老婆那叫一个狠，稍有不顺心，薅过老婆就打，谁拉架都不好使，老婆见了他跟避猫鼠似的，浑身直哆嗦。打得急眼了老婆也想过跟他离婚，无奈他瞪着血红的大眼珠子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他娘的要是敢跟老子离婚，老子杀了你全家！”他老婆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自己这一条命不要紧，别连累了生她养她的爹娘，那罪过可就大了。去生产队告状吧，队长也怕吕老残，硬是不敢管。实在没法过了，她老婆就想尽办法寻短见，好在每次阴差阳错都获救了。
　　 这天天刚有些麻黑，吕老残从街坊家喝喜酒才进门，翻箱倒柜拿了钱抬脚又要去狐朋狗友家聚会。他老婆知道他又要去耍钱了，明着不敢管，就借口劝他道：“天都快黑了，翻山越岭的好几十里路呢，要不……明天再去吧？”
　　 吕老残一听这话，脑瓜门上立刻青筋直冒，对他老婆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胆肥了是吧？敢管老子了？老子今天打死你！”一边说一边把他老婆踹翻在地，没头盖脸地一顿踢，完了还不解气，一把薅住老婆的头发就往门外拎，因为她身子有点沉给门槛绊住，头发连着头皮被他拽下一大绺，弄了一手血。他嫌恶地冲她啐了一口，嘴里骂着“晦气”，也不顾老婆伤得重不重，骑上摩托车扬长而去。
　　 到了狐朋狗友家，又是一通喝，喝够了开始打牌，没几圈工夫，吕老残家里卖粮食的几百块钱就让他输了个磬净。那年头一百块钱赶上现在好几千了。眼看着玩不下去了，心里憋着一口气，拽过酒桶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桶，半夜五更的迷迷登登骑上摩托车就要回家，谁都留不住。
　　 下弦月的天气，黢黑黢黑的，摩托车大灯发出微弱的光，一米远都照不出去。大约骑出来十多里地光景，五黄六月的天气，他只感觉冷飕飕的，忽然发现前面有两团亮光，一跳一跳地，不一会又熄了——鬼火！他心里打了一个机灵。这东西他以前只是听说，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也从来不信。此刻却感觉路上阴风仄仄，鬼气森森。忽然一个旋风夹杂着一声女人的叹息从他身边刮过：“唉，我的命好苦啊。”摩托车不知怎地突然熄了火，怎么踹都不着。吕老残又上来驴劲，扯着嗓子骂道：“旋风旋风你是鬼，三把镰刀砍你腿……”
　　 不料话音未落，那已经刮出去很远的旋风像长了耳朵能听得懂似的，呼呼呼折回来，直往他身上脸上刮去，枯枝败叶打在脸上刀子似地，生疼生疼的。还弄了一嘴的沙土，牙齿一对咯吱咯吱响。吕老残感到有些不妙，人也怂了，摩托车没弄好，只好走回去了。眼看着前面影影绰绰有一条路，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就朝记忆中家的方向走。走了有三个多点，还没看见村子，酒劲上来，困得眼皮子直打架，赶紧卷了一支烟点上提提神，借着微弱的光这才发现，他就在自己的摩托车旁边，围着车一圈圈全都是自己的脚印。“鬼打墙！”这下他可真毛了，用烟火照亮，弄了半天，摩托车“哼哼”响了。他骑上车加大油门，风驰电掣般的速度飞奔而去。没骑出半里地，耳边只听得“哐当”一声，连人带车给撞飞了起来，他立马晕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当街坊在一片乱坟地找到他的时候，只见不远处密密麻麻的坟头，附近一片空旷的荒地，吕老残的大“幸福”牌摩托车两轮朝天，不偏不倚地躺在方圆几里唯一的一棵孤树下。摩托车前边的“风挡”、“大灯”都撞碎了，而他则四仰八扎地躺在荒草地上，右眼睛里扎着根树枝、左胳膊摔折了，右脚背到后面去，脑袋磕在一块尖尖的石头上，地上到处都是血，好在那块石头不大，没要了他的命。街坊把他摇晃醒了，告诉他：“你老婆昨天晚上喝药死了，我是来给你送信的，你说你又弄这样，唉，这是咋了呢？”。
　　 没想到他听了一点不吃惊，只是点了点头说：“我都知道了，我昨天晚上看见她来了，脸色铁青、鼻青脸肿的，嘴里都是血沫，她的力气老大了，一把把我薅起来，使劲往天上一甩……唉，他娘的，要不是老子命大，昨晚直接就去了。”
　　 后来，吕老残见到人就两句话，一是：“千万别打老婆，她迟早会报仇的。”说第二句的时候，仅剩的一只眼睛里充满恐惧，那表情神经兮兮的，声音听上去更是令人人毛骨悚然，“这世上真的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