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村艾的婚事 (散文)
村艾是我的“男蜜”。他已年过七十,人长得慈眉善目,年轻时在政府部门工作,做了一辈子的公务员。村艾对人和蔼,与世无争,虽没有在仕途上捞个一官半职,却收获了单位同事的一串好评。妻子一年前得了一个不好的“haha”病,村艾和他的孩子想尽千方百计为她奔波于医院,要挽留她退休后能过几年好日子。可她终究还是撇下村艾撒手而去。
一天,村艾给我电话,说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想让他去见上一面。女的年轻,比村艾小十二岁,身材窈窕,眉目清秀。村艾的心便有些蠢蠢欲动,但他心存顾虑,相依半个世纪的妻子才走半年,这就去相亲,是不是有些太急了?一点也不顾及多年的夫妻感情,他担心一双子女心理接受不了。村艾心里也迈不过这个坎,想让我帮助他出出主意。
村艾的电话,让我有些意外,但心里挺为他高兴。
我帮他分析着,妻子已经走了,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怀念、痛苦是正常的,但人都是要走的,不能总吧自己被裹在愁云悲思里,后面的生活还要继续。子女大了,都各自有各自的家庭生活,他们也会理解父亲孤独寂寞,相信也一定希望自己父亲晚年生活能够幸福。
你的意思去见?当然。
最终,村艾接受了我的意见,答应去见面。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村艾提出让我陪着他去,我想了想,为了朋友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与女方的介绍人约在一个饭店的小包间里面见面。对方开始提出去村艾家里,都这把年纪了,不要像小年轻那样,追求浪漫、高大上什么的。见见面,双方感到合适了,以后就让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了。村艾很谨慎,他不希望让邻居看到了,在背后议论他。不小心传到孩子耳朵里,成不成还是个未知数,再闹出个什么子鼠丑卯来。再说了,第一次见面,放到饭店里也显得对女方的重视不是。
女的叫晚梅,爱人已经走了十多年了,退休后一直在家帮着儿子带孙子,平时有时间,便会约上几位闺蜜去卡厅唱唱歌,至于男欢女爱的爱情,那已是上辈子的事了,感情生活整个一潭湖水,静静的没有一丝涟漪波澜。
第一次见面,仪表堂堂,举止文雅的村艾让晚梅很是满意,好像她这些年不处对象,就是在等村艾似的。再说自己也快六十了,这把年纪了,年龄不是障碍,只要人好,不就是后半辈子有一个伴吗!花前月下,那是专属年轻人的浪漫。
晚梅说话轻声慢语的,饭桌上,面对村艾大部分时间都是低着头,一副羞答答的模样,让我都心动了。什么年代了,竟还有这么纯真的女人,我替村艾感到由衷地高兴,后半辈子有这么一个女人陪着,真是村艾前世修来的福。
那晚,悬挂在头顶的月比平时显得皎洁、明亮。村艾的心也似月般的清澈敞亮。
第三天,村艾早早地去市场买了肉、菜,在家包饺子,他心里惦记着晚梅,就给晚梅电话,说中午你不要做饭了,过家来一起吃。
晚梅含笑问,就咱们两个人?
村艾笑了,说对啊,就咱们两个,咱们见过面了,介绍人的任务就完成了,难不成两个人谈恋爱,身边总有一个人陪衬着,那不叫谈恋爱,带着助手经历一场商务谈判。哎哎,看我这脑筋,等孙子放学了带着他一起过来,顺便认认家门。
晚梅刚才还扑通扑通,吊着的一颗心此刻也妥妥地放下了。多年没有单独与一个男人相处,谁知道两个人独处一室会发生点啥事?他会不会借着谈恋爱对她动手动脚呢,男人哪个不是馋猫。有谈恋爱这块招牌在前面竖着,就是他有什么不轨动作,自己也是哑巴吃黄连,有嘴说不出。
那天过后,村艾兴奋且着急地告诉我,那天晚梅去家里还真让他感动呐。
我不解的说,坐着火箭谈恋爱啊,才见了几面,就把你的心俘虏了。你把人家那个了没有?
好好说话,别没正形。村艾在电话里骂了我一句,深情地说,晚梅人真不错。你知道,家里客厅墙上挂着我与你嫂子的合影照片,卧室的梳妆台上摆着你嫂子的遗照,人家晚梅看到了,心里一点都没有不舒服的表现。
去,去。你这个老艾呀,你是中邪了,既然让人家女方去家里,就要提前安排一下。人家晚梅心里怎么想,你能看到啊!你在人家的感情前面扎了一排带刺的篱笆,我如果是女人,就受不了。人家晚梅那是有涵养,嘴上不说罢了。
不,晚梅说话了。
我愣住了。她是怎么说的?
晚梅进了卧室,看到你嫂子的遗像,竟然取下自己的纱巾,扶着相框轻轻的擦拭起来,嘴里小声对着你嫂子的遗像说道,大姐,你放心去吧,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的。就这两句话,当时听的我眼睛发潮,害怕泪水掉下来,扭身出了卧室。
我在电话这头,拿着手机,呆呆发愣,好深情的话,让我感动的无语了。心里暗暗地想,有福的老哥,你这是上辈子做善事,烧高香修来的。
接下来的事,竟让我目瞪口呆。
村艾不小心从楼梯摔了下去,胳膊肘本能的去撑地,手关节骨折了。晚梅听说了,心疼的她比自己摔了还难受,在医院里陪了村艾一夜,接屎端尿的,像妻子一样照顾着村艾,全没有一点的忌讳。
姐姐晓月和弟阳阳两人闻言跑到村艾身边时,我和晚梅已经把村艾接到家里。人都说人命贱,可你进医院试试,人太贵了,贵的令人心惊肉跳。
在村艾的床边,晚梅以妻子的角色细心擦洗着村艾的脚和腿,额头上浸出亮晶晶的汗珠。
晓月和阳阳两个以为晚梅是父亲请的护工,对晚梅客气的点点头,说辛苦你了。晚梅看到两个孩子来了,急忙收拾了手里的东西,羞涩地端起水盆,你们说话吧,扭身出去了。
我目送着晚梅出了房间,也站了起来,唉,人老了,这骨头也老了,经不起磕碰啊。我话中有话的对姐弟俩说,看来,人老了,身边不能没有个人,你们来了就好,你爸骨折的地方也固定了,打了绷带,没事了。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剩下的就是在家慢慢养着吧。
姐弟俩人有些尴尬。
晓月和阳阳商量了一下,郑重其事地向村艾宣布,从现在起,让村艾到他们两家轮流住,一家一个月。
村艾急了,支起身子,把头摇得似拨浪鼓,态度坚定表示反对。这算什么呐?一家一个月轮换,才熟悉了又换地,当我是什么呐!我才不去你们家呢。再说了,平时你们要上班,还不是我一个人陪着自己影子转圈圈。新冠疫情期间小区封闭,里里外外就我一个人,那时候孤独不。我还是待在自己家养伤,你们姐弟俩谁都别费这心思。
那怎么行!你现在是病人。
村艾依然摇头,在姐弟俩面前摆出一副死磕的架势。
晓月和阳阳看村艾态度坚决,就说,你这个倔老头,真拿你没有办法。这样吧,我们掏钱给护工加些银子,让她伺候你认真精心一些。
村艾笑了,诡秘地向我翻了一眼。
我心里笑了,只有我明白这个老家伙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身上的伤痛早就被爱情带来的愉悦感冲淡了,六月阳光灿灿,村艾的心也敞亮胜过这天气。
再接下来的事,更让我瞠目结舌。
村艾六年前也得过“haha”病,是一种很凶险的“haha”病,很庆幸,村艾中彩了,他成了医生病例报告上侥幸的百分之五。癌细胞没有扩散,竟神奇的痊愈了。村艾没有想对晚梅隐瞒这个情况,他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向晚梅说。他又害怕自己这病吓着了晚梅,让晚梅觉的自己的前程蒙上了一层雾霾。人家是寻找幸福的,不是给自己找累赘。担心晚梅知道了他的身体情况,会立刻从他身边消失,像一片云彩飘得无影无踪。但他又不能隐瞒,那不道德,不是村艾的作派。
村艾强压着砰砰的心跳,强作平静地将自己的病情,目前的状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晚梅。之后,如释重负地瞧着晚梅,肃穆的像一个等待法官判决的犯人。
就这些?
就这些。
很重要?
很重要。
晚梅为村艾到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
我知道你是咋想的,晚梅剜了一眼村艾。人又不是神仙,还有不得病的。难不成以后我得病了,你就会离我而去?不管以后谁病了,一个人抗争,不如两个人共同面对。我认准了你村艾,虽然没有出现在你前半生的世界里,我会陪着你的后半生走到最后。你说,这是不是属于灵魂伴侣?
晚梅说这话时,语速缓慢而平静,一点犹豫彷徨都没有。晚梅的平静让村艾不相信自己,令村艾感动到这一切是否不真实,他像遇到外星人一样看着晚梅,怀疑晚梅是不是没有听清楚他的话。
晚梅说的是心里话。
她对介绍人说,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遇到一个真诚的人不容易。在正确的时间,遇到合适自己的人,眼前的世界都变得美好起来,银发人也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晚梅的话总带着诗意,让我怀疑她是未被发现的浪漫诗人。
在晚梅的眼里,村艾身上让她感受到一种巨大的能量。认识村艾前,晚梅的生活像漂浮在空中没有着落,看不清前面的路。现在,她欣慰自己的晚年有了依靠,她在村艾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幸福和希望。那天清晨,晚梅刚起床,有人敲门。她疑惑着打开门,村艾手里提着个袋子站在门口。
嘿嘿,我给你送早餐,豆浆还是热的。村艾一脸尴尬的傻笑,孩子似的手足无措。
看着面前这个大男人,晚梅心里涌起了一丝感动。好心细的男人。
坐公交来的?
打的。
傻不傻!打的钱比早餐还贵,你不知道啊!
村艾觉得为晚梅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晚梅出现在村艾的生活中,给一个男人晦暗的世界带来了一束耀眼的光芒,让笼罩在失去妻子的雾霾中而邋遢不堪的男人,犹如获得了新生。
村艾与晚梅的关系发展神速,两人被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星期天的清晨,村艾还在床上躺着,晚梅已经起来在厨房准备早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啪啪啪”的敲门声。晚梅急匆匆地跑进卧室,捂着急促跳动的胸口,摇醒了还在做着甜蜜美梦的村艾。像做贼似的,不知所措地指着卧室外面说,有人找你。
村艾感觉这一大早的,肯定是邻居找他。噢,你待在房间不要出去,我出去看看。
这个时间段有些特殊,村艾不愿意让邻居看到晚梅在他这里过夜,给别人留下这个女人不检点的印象,哪怕一点点。
晚梅,出来吧。
村艾在客厅喊着晚梅,晚梅还是一身睡衣装束走出卧室。
村艾的闺女晓月站在客厅,手里还掂着油条、豆浆。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
村艾告诉过晚梅,她和村艾的恋爱关系,这个闺女是反对的。
那时,晚梅说,闺女反对,我理解,我也是女人。别为了我让你们父女关系剑拔弩张,得到了女人,失去了孩子,别那样。女朋友没有了可以再找,女儿不可能再有。
晚梅忧心忡忡,却坚定地说,那咱就先不要见面了。
村艾心里慌了,那不行,我舍不得你。单身男女谈恋爱,天经地义。人可以向后看,但不能往回走。孩子反对,咱可以慢慢做工作,让他们不反对。等能量积累到质变,感情就会水到渠成,经过霜打的红薯才甜味足呢。
看着晚梅穿着睡衣从父亲的卧室款款出来,面带几分羞涩,晓月一怔。瞬间,闺女知道,父亲是要向她摊牌了。
晓月笑了。
阿姨,豆浆还热着呢,快趁热吃吧。晓月的话柔柔的暖暖的,像一阵春风拂过心里充满着温暖。
晚梅傻了,竟有些激动,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呐。
爸,别站着了,给阿姨拿个杯子啊。
村艾似如梦初醒,晓月这是演的哪一出?哎,我去拿。
晓月把嘴亲昵地附在村艾的耳朵旁,悄悄地说,放心爸,你的“男蜜”给我做工作了,嘿嘿,我叔批评的对。我的抗议无理、无知、无效。我和阳阳已经商量好了,准备掏钱让你们去旅行结婚。什么时间去?当然由你和晚梅阿姨定。
说着,晓月深情地看了一眼晚梅。
嘿嘿,女人的心思你别猜,猜了也白猜,村艾的心思不用猜,不猜也明白。
(江山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