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种菜的感觉与乡里种菜的感觉大不一样。
　　 1973年我成家了，由于家里弟妹有一个班，我是老大，因此成家不久后就自立门户了。自立门户就意味着要另起炉灶搞饭菜了。于是我便自力更生开垦菜地，于是自己动手种植各种时鲜蔬菜，于是一年四季都能吃上自己种的生态蔬菜了。但那时自己种蔬菜和吃自己种的蔬菜，没有产生过什么特别的感动和特殊的感觉，因为那时我在农村，农村里种菜是平常得像喝白开水一样的事情，谁家不种蔬菜呢？谁家不是吃自己种的蔬菜呢？
　　 1978年恢复高考，我有幸考上了大学，从此离开农村进了城，从此就在城市的钢筋水泥制造的窝里过日子，从此就失去了种菜的机会。每当看到别人种菜时，不禁产生几分羡慕和怅然若失之感。
　　 三十年后的2008年，我退休了，退休后我在大儿子工作的株洲定居下来。株洲城里高楼大厦林立，柏油大道和街巷纵横交错，除了楼房、店铺和道路，便是人行道、绿化带和花坛等，一般的街道和小区里里是很难找到菜地的。我所在的小区，除了钢筋水泥的红砖楼房、水泥沥青道路之外，就全是被绿化的花坛和公园，哪里有种菜的地方呢？
　　 每当我去超市或农贸市场买蔬菜的时候便想，蔬菜价格不菲，而且可能买到的是农药、激素泡出来的，花钱买的是担心蔬菜，如果能在城里有一块菜地，吃上自己种的放心蔬菜，那该是件多么称心如意的事情呢？
　　 这称心如意的事情还真的被我碰上了。
　　 几年前，我搬进了一个小区的新房。我是一个外地退休的老头，能在我最向往的美丽的株洲市区住上自己的新房，那心情不亚于当年走进洞房时的激动。
　　 住进小区不久，发现小区里有人在外面种菜。一打听，原来是开发商征了一大片土地，还有许多荒地，没来得及建房子，于是被小区里爱种菜的人开发成了菜园，而且还有好多未被开垦的处女地。我惊喜不已，闻风而动，火速去日杂店买了把新锄头，兴致勃勃来到荒地，挥舞锄头，劈草斩棘，搬石挖土，几天汗流浃背的劳累之后，我在这个菜园里拥有了一个较大的散发着泥土芳香的菜园。
　　 自从有了菜园，我便成了菜农，真有点像陶渊明那种“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劲头，不误农时，春夏季节少不了种辣椒、黄瓜、豆角、丝瓜、茄子、西葫芦、南瓜、冬瓜、西红柿、蕰菜、苋菜等等，秋冬季节少不了种萝卜、白菜、快菜、莴笋、芥菜、红菜苔、芥蓝头、黄泥白、上海青、油麦菜、包心菜、西兰花等等，除了种蔬菜，还种红薯、花生、黄豆、黑豆、芝麻、玉米、油菜等杂粮，从此，我与超市和农贸市场的蔬菜绝交了，因为一年到头，自己种的蔬菜和杂粮吃不完呢。
　　 不觉就当了几年的“城市农夫”了。几年来，在城里种菜的一些特殊的感觉一直萦绕着我，氤氲在我的心中，那是在乡里种菜不曾有过的奇妙而舒爽的感觉。
　　 第一，特有自豪感。
　　 因为能在城里种菜的人很稀少，俗话说物以稀为贵，我想人以稀为豪吧，自己荣幸成为城里种菜的，感到很高兴很自豪。自从有了几块菜地，感觉好像那些土地就是自己的，“我是地主啦！”我来往在种菜的路上时，特别有精神，我穿着粘着泥巴的种菜的工作服，标准的打苦工的样子，也许行人对我投来的是鄙夷不屑的冷眼，但我昂头挺胸地走着，有时吹着《我们走在大路上》的口哨，有时哼着《蔬菜儿歌》，自得其乐：
　　 青青蒜苔细又长，黄瓜穿着绿衣裳。
　　 菠菜根红叶儿绿，花菜花密白又亮。
　　 弯弯扁豆像月牙，上细下粗葫芦黄。
　　 绿叶白菜雪白帮，卷心菜穿千层装。
　　 白色萝卜水灵灵，绿色冬瓜大又长。
　　 南瓜熟了皮儿红，芹菜杆叶全身香。
　　 红头萝卜绿尾巴，黄花开后丝瓜胖。
　　 皱着脸皮是苦瓜，像根草绳豆角长。
　　 又圆又红西红柿，叶青茎白葱儿香。
　　 小花芸豆像把刀，茄子身穿紫衣裳。
　　 莴笋苗条个子高，土豆像蛋皮金黄。
　　 尖尖辣椒真可爱，有绿有红俏模样。
　　 时鲜蔬菜四季有，天天殷勤让我尝。
　　 边走边哼，南腔北调，摇头晃脑，别人看来神经兮兮，但自己心里直嘚瑟，说实在的，这是让种菜的自豪感醉的呢。
　　 俗话说：“菜园菜园，每天都要圆。”自从有了自己的菜园，种了各种应时的蔬菜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就像上班一样，每天按时都要到菜园里去上班，或挖土，或播种、或栽秧，或施肥，或浇水、或治虫、或拔草，总要找点事做，而且也总有做不完的事，即使菜园没有事做，即使雨雪天不能做事，也要去菜园转悠一圈，观赏一遍，才能把菜园吸去的魂儿收回来，真的。
　　 因为有自豪感，春季不怕花粉纷飞皮肤那个痒；夏季不怕酷暑炎热蚊虫那个咬；秋季不怕冷雨飘洒身上那个湿；冬季不怕雨雪冰霜北风那个吹。用句时髦话说，叫累并自豪着。
　　 第二，特有希望感。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这句诗生动地说明春天播种少量的种子，到秋天可以收获大量的果实。所以播种以后，播种的人便生活在如何获得丰收的希望里。生活在希望里的人，才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产生生活的激情，享受生活的获得感和幸福感。我觉得我每种下一粒蔬菜的种子，便种下了一串希望，希望便在我的辛勤耕耘和期盼里发芽、生根、成长、开花、结果。我每栽下一棵蔬菜秧子，便栽下了一棵希望之苗，希望之苗便在我的细心照料下，便在我的殷殷目光中一点点长大、长高，一两个月之后，便可采摘希望，品尝让口舌生香的希望的美味了。
　　 有位名人说过：“生活在前进。它之所以前进，是因为有希望在；没有了希望，绝望就会把生命毁掉。”种菜不仅是一种理想的劳动锻炼，让我能强筋壮骨，健身延寿，而且能调节我的心理状态，无论春夏秋冬，阴晴圆缺，都让我生活在种菜的希望之中，每一棵蔬菜的生长过程，便是我的希望的实现过程，每个希望的实现，都会使我的生命得到充实。我虽然年逾古稀，但我一到自己的菜园，就忘记了年龄，就脑中无杂念，心中无块垒，便将注意力集中在菜园里，集中在绿油油的叶上、娇滴滴的花上、顶呱呱的果上，不仅观察它们，欣赏它们，还要根据它们的生长情况去呵护它们，或除草，或施肥，或松土，或治病虫，让它们健康而旺盛地生长，让我的美好的希望变作看得见、摸得着、吃得到的活鲜鲜的蔬菜。
　　 我一到菜园里，就忘了时间，几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天就不知不觉完了。希望是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支撑着我战胜辛苦和疲劳，战胜雨雪风霜。希望是我醒着时的美梦，让我忘掉烦恼和忧愁，忘掉名利和荣辱，我的心里只有我的菜园，只有“爱你没商量”的蔬菜。
　　 第三，特有成就感。
　　 黑不溜秋的泥土，我种上菜以后，便一天天变绿，变美，变得生机勃勃，芳香扑鼻，望而生津。看着蔬菜一天天长大，我的心几乎天天浸在成就感形成的温泉里。
　　 原本是杂草丛生、荆棘林立、乱石成堆的荒地，我挥舞银锄，横扫杂草荆棘，搬开乱石砖头，挖出金黄的泥土，整理成一块块像书本一样美观的菜地，与我一起种菜的菜友有10多人，他们挖的土，乱七八糟，不成规矩，没有谁的有我的漂亮，叫我怎能不油然而生成就感？
　　 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是挖土种菜的高手，我的童年是在父亲挖土种菜的童话里度过的。也许遗传了父亲的基因，我也特别会挖土种菜。不吹牛皮，我种菜的水平堪比菜农。无论是辣椒还是茄子，是丝瓜还是南瓜，是豆角还是蕰菜，我种的都比其他菜友的长得快，长得大，长得美，4、5斤一蔸的白菜，7、8斤一个的萝卜，是我的常态化产品；结果类蔬菜果实结得多、长得快、长得大，50多斤一个的冬瓜，20多斤一个的南瓜，10多斤一个的白薯，6、7斤一个的红薯，4、5斤一条的丝瓜，1米多长一根的豆角，每一届都有。实话实说，我的心里装满了成就感。在菜友们夸奖我时，我满脸春风，禁不住骄傲洋溢；当菜友们向我请教经验时，我先是谦虚一番，然后便是子丑寅卯说得头头是道，毫不吝啬地传经送宝。我有什么好种子、好秧子，尽量与他们分享。有人向我提议建一个菜友微信群，不仅方便大家联系和交流，而且加深了解增进友谊，一致推举我当群主。我不但结交了10多个知心菜友，而且还成了他们喜欢的群主，怎能不叫我有成就感呢？
　　 有一天，我把《文学月报》刊登的散文《温馨一生的家乡野果》的图片发在群里，那篇文章的前面有我的照片和文字简介，他们知道我是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以后，都在群里祝贺我、夸奖我，第二天在菜园里，菜友们众星捧月般地围着我，夸奖我，说我种菜是高手，写文章也是高手，而且成了作家，真是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自此以后，我在菜友群里或在菜园地里，成就感就像一股温暖的春风吹拂着我，真有点“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感觉了。
　　 有人说种菜能锻炼身体，以前，我不太信，现在，我信了。我患有椎间盘突出的毛病。记得没种菜的时候，总是腰酸背痛腿发麻，经常痛得受不了，便用拳头击打那些痛点。自从种菜以后，就感觉没这么痛了，有时感觉很轻松了。种菜能健身，这也让我产生了成就感。
　　 2017年8月，《湘潭晚报》一位记者看到了我参加全国散文大赛的一篇获奖散文——《梦见沈从文》，于是便采访了我，以《变身网络作家和“城市农夫”》为题，报道了我的退休晚年生活。其中“城市农夫”说的就是我在城里种菜的故事，并配发了我在菜园种菜的照片。想不到我在城里种菜还上了报纸，这种载入“史册”的成就感，足以温馨到我停止呼吸的那一天啊！
　　 第四，特有愉悦感。
　　 自己种的蔬菜，不但不要花钱去买，而且是绿色生态的放心蔬菜，吃起来总比超市里买的蔬菜味道好，口感爽，特别新鲜香甜。比如辣椒吧，超市买的不但不辣不香还有股沤馊味，甚至腐烂味；但吃自己种的辣椒，感觉又辣又香又提神，口感大不一样；比如萝卜吧，超市里的萝卜没有什么水分，煮熟后硬硬的，吃在口里干硬寡味，自己种的萝卜又白又嫩，里面水灵灵的，煮熟后软软的，吃在口里又软又甜还有萝卜特有的清香。反正吃自己种的菜，吃的是自己的劳动成果，味道就是不一样，总感觉特别鲜，特别有味。这种不一样的美味感，使我的整个身心产生了微微酒醉般的愉悦感。
　　 有时候，我种的蔬菜，自己吃不完，就送给别人吃。别人说句感谢的话，我的心里也会产生愉悦感，也许这就是分享的快乐。
　　 真正体会到分享的快乐是在2017年。那一年，我将一块较大的荒地种上了红薯。我种的红薯获得了大丰收，一共挖了2000多斤呢！妻子埋怨说：种这么多红薯，吃不完，怎么办呀？我说：送人吧！妻子说：那就送吧！
　　 于是我打电话给在株洲的弟妹，叫他们来挖红薯，他们高高兴兴地来了。我交给他们一块地，叫他们把那块地的红薯全部挖走。他们高高兴兴地挖着，我也高高兴兴地帮着挖。
　　 不时挖出2——3斤一个的大红薯，大家惊喜不已！正在高兴之时，弟弟大叫一声：“大红薯在这里！”大家一看，挖出了一个像冬瓜似的又长又大的红薯王，我连忙去拿秤一称：哇噻，7斤半！大家都乐坏了！我连忙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到微信群里！
　　 那块地大概挖了300多斤红薯，我拿编织袋把红薯装好，叫弟妹们把红薯都运走了！
　　 我让他们分享了我的劳动成果，在他们的一声声“谢谢”里，我心里好高兴，真正感受到了分享的愉悦感！
　　 在与弟妹分享的愉悦感的鼓舞下，我在同学群、同事群、学生群里发了下面这条微信：
　　 报告各位群友一个喜讯：今年我种的红薯大丰收。上图：我在挖红薯；中图：一个大红薯重7斤半；下图：刚出土的大堆大堆的红薯！估计能挖2000多斤呢！有想吃抗癌红薯的，真心欢迎来株洲寒舍免费领取哦！
　　 两天之后，在株洲的几个学生来挖红薯了。他们见那绿油油的红薯叶被杀掉丢弃，太可惜了，便喊来了几个亲戚来摘红薯叶。我帮着挖红薯，老婆帮着摘红薯叶，红薯地里欢声笑语，大家好不快乐啊！
　　 一个星期之后，在湘潭、湘乡的8位高中老同学来了！老同学聚会，有说不尽的话语，我们既畅叙旧谊往事，又商谈明年毕业50周年聚会和出版《窗友心语》一书之事。临别之时，为表达我的一点心意，每人送一袋40——50斤的红薯，另送一袋5斤多的阳姜、一包薯粉条和两张自晒的薯片（成人鞋盒大小一张），在窗友们的一声声“谢谢”中握手告别！这次聚会使我愉悦了不知多少天！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退休学校的校长主动邀6个同事光临寒舍，我被感动了！他一定要把我送的6袋红薯拍张照片发到学校的微信群里，同时发了一条真情动人的微信：
　　 我们愉快相聚在曹老师家。曹家是温馨之家，幸福之家，我们为他们高兴、祝福！大家兴趣盎然地参观了曹老师小区外面的两处“圈地”（郭老师戏称），好大呀！地里种满了各种蔬菜，长势喜人！喜获二千多斤的红薯令人惊喜！我们对曹老师的勤奋和智慧深表钦佩！我们毫不客气地带回了六袋红薯，更带回了曹老师的深情厚意！我们真心地感谢曹老师，诚挚地祝福他及家人吉祥安康、美满幸福！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有情就有被真情感动的时候。被感动的感觉就是最愉悦的享受啊！
　　 我种菜的时候，忘记了功名利禄，忘记了荣辱沉浮，眼里心里只有我的菜儿长了没有，生虫了没有，生病了没有？
　　 我想到陶渊明为什么喜欢田园生活。因为他“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他“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希。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可见他沉浸田园生活的乐趣中。
　　 说实在的，我种的菜地多，种菜不苦不累是假的，三伏酷暑骄阳炙身，挖土挑水，汗水淋漓；数九寒冬冰雪刺骨，摘菜施肥，北风呼呼。但是自豪感、希望感、成就感、愉悦感驱走了苦累感，于是苦变为甜、累变为乐了。因为対种菜的心态好，所以种菜过程中的感觉都很好，所以，一个人是否快乐和幸福，主要决定于他的心态。这也算是我种菜的一点体会吧。
　　 总之，城里种菜的感觉就像“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那般柔情，就像“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那般销魂，就像“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那般豪放，就像“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那般壮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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