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阿财家的狗(小说)
阿财养了一只狗,这在坡上村又刮起了一阵风。有人说阿财养的是一只人见人爱的小京巴,可乖巧了,见到人一声不吭的,像绣球一般滚来滚去甚是可爱;也有人讲阿财养的分明是一只毛色发亮,有半人多高的藏獒。那凶狠的目光让谁都不寒而栗,要是让它逮了一口绝对皮开肉绽。这个这样说,那个那样说,谁也不知道阿财养的究竟是啥狗,因为阿财家在离村五里的西山,和大家伙儿离得挺远的。阿财家为啥不住在村里,为啥要离村离乡亲们那么远呢?这事说来话长。
几年前,阿财家还是住在村里的,只不过家里很穷,是全村数得着的贫困户。眼看着阿财要到了结婚的年龄,可连个对象也没有。不是没人给介绍,也不是阿财长得不精神,原因只有一个字,穷。有几回媒人把姑娘都领家来了,可人家姑娘只看了一眼,连家门都没进掉头就走了。一来二去,再也没有人给阿财介绍对象了。
阿财爹看着自家低矮漏雨的茅草房,又看看浓眉大眼、血气方刚的儿子,阿财爹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去找村长清江。阿财爹想求村长清江给批一块宅基地好给阿财盖新房,可任凭阿财爹头磕破鞋跑烂,村长清江愣是用各种理由推搪,最终也没批回来一所院子的宅基地使用证。阿财他爹一气之下就带着阿财和他娘去距离村子五里地的西山,一家三口没白没黑没早没晚地一镢头一镢头地挖了山头,摊平了一所院子的用地出来。随后一家三口咬着牙借钱,并勒紧腰带猛干,愣是建起了明亮宽敞的大瓦房。可是搬入新家那天,阿财他爹却因积劳成疾当场一口血吐在地上。阿财背着他爹,在几个乡亲的帮助下往镇里卫生院跑。可是刚跑出村口,阿财他爹就咽了气,人走的时候都没看老伴和阿财一眼,也没留下一句话。阿财把他爹放在村口的大碾盘上跪在他爹面前发誓,将来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打那以后,阿财很少说话,一天到晚没死没活地干。所谓天道酬勤,阿财靠着自己的勤奋,终于过上了好日子。
绵延几十里的西山,苍松翠柏,涧水清流,春来一片绿,秋收满坡黄。四下无邻的阿财自由自在,在天晴或者下雨时都能看到他和一群羊飘来荡去,趁放羊的空档再叮叮当当挖点儿药材,听那粗犷高昂的歌声从林间飘出就知道小日子是越来越红火。
村里要建敬老院了,正当村长清江挨门挨户费尽口舌要集资时,阿财把一张银行卡“啪”地一声拍在清江面前的办公桌上。这一下不禁把清江震惊了。
“好小子啊!真是悄不鸟地发财啊!你小子够意思!跟叔说说,这钱咋来的?”
阿财没搭理清江,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过多久,村里建了第一个私营企业“阿财羊厂”,就开在西山。这下子,小村子掀起了滔天巨浪。乡亲们都说:“这娃真有出息啊,比他一棍子打不出闷屁的爹强多了。”
“人在做天在看,这就叫做天无绝人之路!”
接连几天,西山头热闹起来了,来羊厂门口的人络绎不绝。剪彩那天,在热情洋溢的致词之后,乡长手持金剪刀,亲手给羊厂剪了彩。乡长还把那大红绸子挽成的花挂在阿财的胸前,阿财的笑脸和大红绸子一样红,乡亲们都说这是好兆头,羊厂今后一定红红火火。
羊厂正式开业以后,一些和阿财家关系不错的人试探着来找阿财。
“财娃子,你老叔腿疼干不了重活,来咱羊厂扫扫院子喂羊吧?”村里的二木凑近阿财,还掏出一根烟。
“叔,咱现在为了环保都圈养,所以在技术上都是电脑操控呢,您老年纪大了干不了啊。你以前不是在村里做过饭啊,这样吧,你来给大家伙做饭咋样?”
大家伙一看老实本分的二木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一份差事,心里都算好了一笔账。在羊厂干不仅有工资可拿而且离家近,还有一样好处就是还不耽误家里的活计,所以大家都瞅准了机会向阿财开口。
“财娃,你忘了你爹棺材板都是我打的,让我干点啥呢?”
“财娃,你别忘了咱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有了好处别紧着一个人用。”
“财娃…”
“财娃…”
大家伙的心思阿财心里有数,那些对他家有恩的人,阿财二话不费就给安排了,但还是有不少人想来羊厂。阿财对大家说:“大家伙对我的好,财娃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只是咱们这羊厂才刚开业,实在用不了那么多人。要不大家伙给我点时间,明年再建个别的厂,这样大家伙就不用外出打工了。”
乡亲们都是知情识趣的,都说好。当人群散尽时,山脚大槐树下钻出来一个人。这人年纪有六十开外,皮肤黝黑,几撮小胡子在精瘦的脸上翘翘着,一身分不出啥颜色的衣服散发着呛人的烟味儿。只见他低着头斜着眼偷瞄一下阿财,又踢一下地上的石子。这人就是清江,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村长了,不是因为到了岁数而是因为在换届选举的时候,没人投票给他。
清江双手搓捻着衣襟说:“大侄子。这个,当年是我不好,我不该故意把你爹逼上西山啊,都怪我迷了心窍,把该给你家的宅基地给了黑秀他哥。”
“清江叔,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你家的情况我们大家伙都知道啊,也难为你了。”
“黑秀这个没良心的,和长生结婚没几天就跑了,长生再也不认我这个爹了……”
清江说着说着,那一行行浑浊的泪就滚了下来。
“清江叔,您老别难过了,您来羊厂看门吧。空闲了扫扫院子,管吃工资给您两千,够您和我婶生活了,中不?”
“我的好财娃子哎,你老叔我……”
“别难过了。叔,我娘这两天身体有点不太好,我得去县城家里照顾一段时间,你捎带把我家里那条狗喂着就行了。”
这次清江算是彻底看清了狗的真面目,那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小土狗而已。土黄的毛色个子不算太高,与村里常跑的狗并无二样。
阿财照顾他娘了,这一走就是三个月,羊厂上下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切都很正常。唯一不太正常的就是那条狗狗。它被清江训练得格外听话,清江让它装死它不敢睁眼,让它闭口它不敢喘气。厂里人都打趣说清江训狗挺有本事的,面对夸赞清江总是干笑两声不言语。这本来也不算啥新鲜事,但后来就慢慢变了味道。村里开始有人说闲话了,而且这闲话很快传到了城里,传到了阿财媳妇的耳朵里。
“阿财,咱家的狗可是看着和以前有点不太一样啊。”
“咋啦?”
“咱家狗认人啊!”
“认人?这不新鲜啊,相处久了肯定认人了。”阿财咧嘴笑着说,显然没明白媳妇话里有话。
他媳妇皱了皱眉,把嘴贴近阿财的耳朵说了一阵,阿财的脸色瞬间不好了。就在这时,阿财他娘说了一句话:“哼!狗眼看人低,他就是狗眼看人低!阿财,咱可不能学他!更不能让他在咱家里耍他那一套!”
阿财说:“娘您放心,咱跟他不一样。等您身子好点,我回去看看。”
冬天过去了,当春草又泛绿吐芽的时候,阿财娘一定要回老家看看,去看看儿子办的羊厂,于是阿财驱车带着他娘回了村。
车还没到厂子门口,远远就看到门口闹哄哄一片。阿财把车开到门口停下,他刚刚把车窗摇下,就听到二木那颤抖的声音在喊:“你这死狗,还真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白养你了!我今非打死你不可,省得你再祸害人。”
“你敢!你真敢打死它,看财娃子回来有你好下场,不想干了滚蛋走。”这是清江恶狠狠的声音。
阿财立刻意识到出了事,赶忙下车走进人群。
“财娃回来了。”
不知谁叫了一声,人们齐刷刷地回头看着阿财。阿财上前一看,只见地上坐着一个撕破了半片裤腿的孩子,他的腿正裸露在外面,四个清晰可见的牙齿印正在汩汩冒着血,那孩子吓得钻在二木的怀里抽抽搭搭地哭。藏在清江腿后的狗看到阿财回家,摇头摆尾跑到他的脚边蹭了起来,那低眉顺眼的模样若不是亲眼看到,谁也不会把那冒血的腿和它连在一起。阿财问过之后才知道,那孩子是二木的孙子,今天来羊厂找他爷爷。二木在门口接上孩子,正打算拉着孩子的手进羊厂,哪知已经走过去了却被那狗冷不防地从后面咬了一口。
要说这狗是偶尔咬人吧,可上次张大娘来羊厂时若不是手里握着锄头肯定也会被咬到。那上次乡里的干部来了,这狗跑前跑后可着劲撒欢,还有那夹着包包进门岗室的,这狗会一直趴着眼都不带睁一下,就好像没看到一样。总之一句话:这狗真是看人下菜碟儿的。
如此听大家伙七嘴八舌地说,阿财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狗狗“认人”是咋回事了。他一脚把黄狗踹到一边,指着黄狗大声骂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啊!想当初看你可怜才收留了你,没想到刚吃了几天饱饭就学会狗眼看人低了!你个不懂感恩的畜牲,这样的畜生不要也罢!现在我把孩子先带去医院,趁大家伙都在帮个忙,把狗逮了随你们处置,不要了!”
第二天,清江没有来上班,以后再也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