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色匆匆
　　
　　 1.驿站
　　
　　 作别无数飞驰的马蹄
　　 背也被踩弯了
　　 经年，风雪在身上凿孔
　　 填塞一些劣酒取暖
　　 只剩目光灰白
　　 岭南道上，小小院落破开瘴气
　　 灰蒙蒙站在路口。迎来，又送往
　　
　　 刚喂完一匹老马，端起一杯清茶
　　 少时种下的蛊，蠢蠢欲动
　　 真想挪用一次八百里加急
　　 捎上步履蹒跚
　　 去看看京城的元月夜
　　 秦淮河，笙歌烟雨
　　
　　 2.钦差
　　
　　 替天子巡牧的人
　　 收下一声声，大人大人
　　 一叠比正大光明匾
　　 更厚更重的冤屈
　　
　　 那些膝盖，匍匐的头颅
　　 和泥土一起
　　 春种秋收。每一颗贡米里都有
　　 相似的田野，掌心的茧
　　 每个官窑，都迎过一场凤凰涅槃
　　
　　 江牙海水簇拥蟒袍
　　 水火棍威武，血染的红
　　 ——推出去，斩！
　　
　　 合上万民伞。
　　 有人踏九歌而去
　　 一块巨石，掀起电闪雷鸣
　　
　　 3.大运河
　　
　　 掏空无数身躯，骨骼支起两岸
　　 开凿两千七百里浩荡
　　 这汤汤的水，纤夫的血汗
　　 清澈之外，分离混浊咸涩
　　 养活岸边的辽阔
　　
　　 沿途，那么多岔道
　　 有人登岸。归家，远游，奔波
　　 有人还在捕捉，下江南的梦
　　 黄口小儿已是耄耋之年
　　 口齿清晰地说着
　　 龙舟，官船
　　
　　 打渔人家，网起晨雾
　　 欢喜的柴米油盐
　　 长长的古纤道，一直追着看
　　 刻下记号的人
　　 至今还在打捞那把剑
　　
　　 二、在废弃的古代
　　
　　 1.
　　 护城河干涸
　　 淤泥开裂，甲骨文歪斜
　　 黄沙吹着土色的衣冠
　　 绶带随风飞舞，星宿各就各位
　　 城楼气派的名字，一个遗址
　　 很多人远道而来
　　 手持参观券，排很长的队
　　 企图挤进某个朝代
　　 寻找前世
　　
　　 2.
　　 他们说自己是画中人
　　 来自清明上河图
　　
　　 我退后一步
　　 让牛马，骆驼队，花轿，一一先行
　　 鸦鹊窝，高楼，酒肆，彼此相安无事
　　 我买了一串糖葫芦，听了一段说书
　　
　　 一位秀才说着官话，告诉我
　　 这里是汴京
　　 我报之以微笑
　　 不忍说出，后来的靖康耻
　　 风雨飘摇的临安
　　
　　 3.
　　 这倒塌的寺院，必定和我有关
　　 内心的一片废墟
　　 飘出晨钟暮鼓，诵经声
　　 似曾相识的梵文，闪着金光
　　 一个背影身披袈裟
　　 倒退着，向我走来
　　
　　 雨突然落下
　　 手中的伞，急欲开成一朵莲花
　　 层层迷雾托着它，像托着
　　 十世单传的嫡子
　　 生完孩子的女人
　　 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需要去垢消业
　　 毫不犹豫跪下，叩拜
　　 大地，这最厚实的蒲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