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河 ● 秋】家乡的深秋(散文)
一
家乡的深秋比春天还美。我一直生活在家乡,所以一直没法理解古人的悲秋情怀。
“寒露霜降,麦子豌豆在坡上。”这是我家乡的一句俗语。翻翻日历,寒露早过,霜降还有两天就来临,这是真正的深秋时节。
深秋的夜晚,总是下雨,这不,牛毛细雨又开始飘起来,很轻,很柔,就像那极细极薄的雪花。细雨轻轻地飞到你脸上,轻轻地飞进你颈窝,甚至调皮地飘在你眼睫毛上,凉凉的,一种清爽极了的凉。
天已经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可小孙女闹着要出门,小孙女的固执,引来的是她母亲、奶奶的吼声,吼声于这细柔的夜景是很不协调的。我牵着小孙女的手,拿上电筒,带上伞,出门了。
屋外很静,没有广场舞的音响,也没有人车来往。
我让小孙女摁亮电筒,把光射向空中,我举着伞,蹲在孙女身边,小声说:
“萱萱,你看到了什么?”
电筒光斜在空中,它就像一把锋利的剪刀,把空中的雨裁成了一丝一丝,裁成了一丝一丝,一点一点,闪着光,一晃就跑进夜色中,不见了。
我和孙女撑着伞,来到小街,小街很静,那路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好像在等待,又好像在守护,守护这美丽的雨夜。
我们在路灯三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夜色把路灯圈成了一个圆圆的水晶球。我们走进水晶里,我们躲在伞里,透过伞的边沿看着灯光中,只见雨从夜色中,慢慢悠悠地飘进水晶球里,还是一丝一丝,一点一点,这些丝丝和点点成群结队地来到水晶中,在水晶中悠悠的、柔柔的、恋恋不舍的。一群消失了,一群又来了。
风好像发现了我们,它也许是被我们这不可思议的热情打动了,轻轻地掀着我们的伞,好像要挤进来,要拥抱我们。我和宣萱紧紧捏着伞把,用力拉着,要是这风能把我们的伞变成气球,带着我们到这静静的、柔柔的飘着雨丝的夜空游一游,那是多美的事啊!风在使劲,它的劲是一股一股的,随着这一股一股的风劲,我们的伞被扯向一边,停下,又一扯向一边,又停下,……在不停的反复中,我们还是稳稳地站在地上。风已经尽力了,它像这雨一样,太柔了。
“萱萱,你看!”
我蹲在萱萱身边,伸手指着路灯。路灯中的雨丝和雨点,变了,它们不再只是恋恋不舍地往地上飘落,它们在水晶中开始跳舞。它们在穿梭,就像舞台上的街舞;它们在旋转,就像在跳交谊舞;它们在转圈,就像在跳锅庄舞……
“好像很多小蝴蝶在跳舞……”萱萱说说。
“还有呢?”
“好像在飘雪……”
那闪亮的旋舞的秋雨,发着光,我好像看到了一树桂花,那洁白的细小的花瓣,在树枝的摇曳中纷纷旋舞,我好像听到了那优美的轻柔的舞曲,我好像嗅到了那淡淡的甜甜的香味,秋夜的雨会跳舞,秋夜的雨跳的舞是甜的,是香的。
我把伞移开,让孙女沐浴一下深秋的雨,品味秋雨的凉,秋雨的柔,还有秋雨的香和甜。此刻,灯光中的雨不见了,只见一阵雾裹着灯光,把灯光变得朦朦胧胧的。那雾不往空中飘,而是往地下垮落,就像瀑布一样,一层一层的雾从夜色中跑出来,追赶着,往地上垮,层层叠叠,没有止境。我被震惊了,我张着嘴,望着灯光中垮落的雾。那雾越来越厚,越来越宽,垮落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爷爷,我头发湿了。”
萱萱的喊声惊醒了我,我赶紧用伞遮住了萱萱。原来,雨越来越大了。大,不是雨线粗了;大,不是雨点变成雨滴了;而是那花针一样的雨丝越来越密了,灯光中那奇特的雾,就是这越来越密的雨丝和洁白的灯光编织的梦境。
回家的路上,萱萱一直把电筒光斜向空中,这束细细的电筒光,就像伸在空中的一把雪亮的剑。萱萱开始舞动手中的剑,剑光也在空中舞动起来。萱萱手中的电筒越舞越快,电筒光在空中旋舞交织。快速旋舞的宝剑,把空中的雨线切成了一层一层,切成了一缕一缕,被切断的雨丝也是一层一层一缕一缕垮落在我们的伞上,伞上没有雨声。
躺在床上,深秋的雨夜真静。
盖着棉被,不凉不冷,一床就够了。棉被没有冬天的厚,也没有冬天盖两床被子还要开电热毯,还要塞取暖瓶的麻烦,也不用开空调,这些把夜晚房间的空气弄得乱遭遭的,早晨起床,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最可怕的还是夏夜,被烈日烘烤了一天,好不容易盼到了夜晚,夜晚也热,那就下雨吧。好,雨来了,风也来了,那雨可是哗哗哗,那风可是啪啦啦,哪里敢开窗?那开空调吧。
“轰!”“轰!”沉闷的声音从远处走来,越走越近,越来越密。随着一束刺眼的亮光杀进屋子,一声“啪啦”的巨响摇动着楼板霹来,风扇停了,电灯灭了,空调真的“空”了。
夏夜的雨,就像酷吏,好像它的使命就是折磨人,就是让苍生万物受尽痛苦的煎熬。你听,深秋夜晚的雨,多柔,柔得听不见它的脚步声;嗒,嗒,嗒,金属雨棚传来了雨滴声,这里一声,那里一声,稀稀疏疏的,似有似无,就像母亲打着瞌睡哼出的摇篮曲,就像那随风飘来的一缕一缕桂花香,也像春天的山坡上偶尔飘来的七里香的气息……这深秋的夜雨,把每个夜睡人的床都变成了天空那弯弯的船,载着每个夜睡人荡漾在桂林漓江那蔚蓝的水面,慢飞在金黄的龙脊梯田的上空,休憩在港珠澳大桥那倒映着五彩的夜晚的河面……
我听到了妻子的鼾声,还有孙女、孙子和他们父母的鼾声;楼下真静,我听到了屋后人家小猪和猪妈妈的鼾声;狗狗们,也酣睡了,没有惊扰的深秋之夜,也是它们难得的放松之夜。
我开始飞翔了,坐着那艘弯弯的船,九寨沟,黄山,长城,天安门……我好像在朗读朱自清的《春》,在朗诵《春》中的春雨图,在沐浴这幅图中那个静谧的雨夜。
深秋的夜雨,是我们最好的牛奶,它是农村的,是我家乡独有的,静静的,柔柔的,甜甜的,香香的。
二
夜雨什么时候睡觉的,我不知道。天亮了,雨没有醒来,醒来的是太阳。推开东边的窗户,天边隐隐有点红光。红光的下面,是一幅中国画。
山巅升腾着雾气,雾镶嵌在山巅和天空之间,很白很白,好像那里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缸,玻璃缸中装满着浓浓的牛奶,牛奶拥挤在那一个缸中,一动不动。奶缸的下方是山,雾气把深秋的山坡染成了淡淡的灰色,灰色的前面是拥挤的顺山绵延的一群竹林,还有一丛一丛的灌木。竹林和灌木,格外清秀,绿色欲滴。
太阳到什么地方去旅游了?整整一个月,她终于回家来了。她一回来,就早早地捧给我一幅中国画,这是一幅层次多么分明的中国山水画啊!
我又拉开西边的窗帘,宽大的玻璃窗,把一幅更美丽的中国画拉到了我面前。
我家乡,是丘陵,东一座西一座馒头山,牵连出一个一个山坳,围出了一个一个箢篼样的山弯。灰色的山坡,竟然升腾起一团白气,好像那淡灰色的山中藏着人家,那家的房顶正袅袅着美丽的炊烟。从山脚一直伸到我楼下的山沟,两岸是满山崖的灌木,沟中是一田埂一田埂铺排而来的柏树。太阳也推开门走到了她的屋外,她满脸的红光,映得山上的雾也淡红淡红的,好像害羞的脸;那些灌木,那些柏树,好像刚刚出浴,身上的水在晨阳中发着诱人的光,又像披着橘红的纱,深秋的她们竟然像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娇美。
那山沟的公路边,一排摇钱树,顺着公路弯曲,苗条的树干,像伞一样的枝叶,伞上覆盖着金红的钱币。钱币密密地浮在树颠,像美女戴着金色的头巾,又像一条金龙卧在那一排树颠。公路上方的山坡,斜展着一坡红,像一张巨大的金色绸布,在山坡荡漾着红色的波浪,又像天空飘下的一坡彩霞。在晨阳中,这些红格外的浓,格外的耀眼,红红的云雾,与红红的太阳,渲染出一个红亮的世界,
“萱萱,起床了!”我弯腰轻轻拍着小孙女的脸。
“嗯!”萱萱挡开我的手,一侧身又睡了。
“快起来,窗外太美了!来,爷爷抱你去看!”我伸手去搂小孙女。
“不嘛,我还要睡。”
我摇摇头,又回到窗前,继续欣赏窗外这幅山水画的变化。
带着小孙女出门,太阳已经很高了,照得小街的墙壁,小街的玻璃,红亮亮的。整个小街,就像春节挂满了红旗,挂满了红灯笼,贴满了红对联一样,那么鲜艳,那么热闹,那么温暖。一个月的雨啊,每天的天都阴沉沉的,小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亮堂了。亮了的还有人的眼睛,还有人的脸,还有人的心,一切都笑了。
天空蓝蓝的,蓝蓝的天空飘着一团一团的云,云很白很白。一串清脆的鸽哨,从房顶飘来,很快飘到我们头上,又飘向远处;鸽哨和那一群洁白的鸽子一样,在我们的头上转着圈,一圈,一圈……它们不断变换着群飞的队形,就好像准备空中表演大赛的演员们,在一次又一次排练他们空中舞姿的造型,在锤炼他们空中“飞舞”的队形。
麻雀们,也在树林和竹林中追闹,那叽叽喳喳的叫声,是那么欢畅;“噗楞楞”的声音突然响起,一群鸟,像铺开的一张大网,快速地向山巅飞去,它们是要包裹山巅那洁白洁白的一团一团棉絮吗?它们也想用云编织它们过冬的鸟巢?在我遐想中,又是一阵阵“噗楞楞”声,那鸟网又飞快地飘飞回来,羽毛发着光,我好像看到它们的嘴,它们的爪,都发着光,白白的光,它们真的偷回了白云?竹林中又是杂乱的欢闹,它们在分“棉絮”?还是在忙着编织温暖的棉被鸟巢?
小孙女也很久没有出来玩了,一个月的雨,把她抛到了玩具堆中。就像小鸟出笼一样的萱萱,根本没有心思欣赏我欣赏的美景,她只管顺着她的心意跑着,跳着,也像竹林的小鸟一样说,一样唱。那脸上的笑,就像头顶的白云一样亮,一样洁白。
“萱萱,你看,芭茅!”
听到我的喊声,萱萱停住了,顺着我的手指方向,她也惊呼起来:
“芭茅开花了!爷爷,我要芭茅花!”
路边一丛一丛的芭茅,就像一座座房子耸立在路边,耸立在悬崖,耸立在地角。往山坡望去,是芭茅;往沟里望去,是芭茅;转动着身子,四面的山坡上都是芭茅。一穗一穗长长的芭茅花,就像一位一位修长的美女,穿着翠绿的连衣裙,拥挤在一丛一丛灰绿灰绿的芭茅叶中,就像拥挤在绿色的舞台,等着起舞的音乐响起。
我小心地拨开像刀刃一样锋利的人那么高的芭茅叶,伸手搬下一支芭茅花,褪去裹在芭茅杆上的绿色叶片,在杆节处折断,递到萱萱手里。萱萱举着拇指粗的芭茅杆,芭茅杆上端裹着的芭茅花,就像一面旗帜,在萱萱的头上飘扬。萱萱举着,跑着,喊着,不断仰头看头上的芭茅花,芭茅花也在萱萱头上舞着,像萱萱一样高兴着。
退耕还林之后,我家乡多了的不只是树林,还有芭茅,而芭茅比树林更为强悍,比树林更有壮阔的气势。
穿过芭茅花形成的水泥公路长廊,我带着萱萱来到了另一座桃树覆盖的山头,回望芭茅长廊边的山,芭茅花铺满山坡。一层一层的绿,一层一层的白,绿捧着白,层层叠叠,向山巅涌去,向山的四面涌去。绿色是海水,白色是海浪,海水抛举着洁白的海浪,一浪一浪冲向蔚蓝的天空。天空的白云,洁白如棉絮,轻盈如白纱,她们变化成了一位一位美丽的仙女,乘着高爽的秋风飘舞而来,扑进了这洁白的海浪。满山的芭茅花顷刻间成了满山的美女,那么白,那么靓,那么水灵,那么青春勃发。
微风吹来,仙女们开始合唱,仙姿轻摇,歌声脆亮,笑容清纯;风有点大了,舞台的音乐也稍快了,仙女们伸展着手臂,平伸着细腿,轻快地旋转,成千上万的天鹅在这里起舞;风大了,音乐快了,音乐急了,仙女们旋转着,腰姿快速地扭动着,她们飞了起来。那些绿,像绿色的莲盘托着洁白的仙女,一边旋舞,一边向蔚蓝的天空飘去。
“爷爷,我的芭茅花!”
萱萱的喊声惊动了我,她手中的芭茅花被风卷到了空中,向着对面的芭茅山飞去,她是在追赶回天宫的姐妹?
“中午了,你的芭茅花要回家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站在桃树边的地埂,我向四周望去,在阳光下,芭茅山多像一顶发着光的白色帐篷,帐篷中一定住着那温馨的牧羊家人;秋风中,巴茅山多像一片涌着波浪的湖泊,湖泊中一只只洁白的水鸟在追逐在嬉闹;在周围密密麻麻的绿色馒头山中,芭茅山多像一艘崭新的巨轮,它载着特殊的使命在绿色海洋中劈波斩浪。
背着小孙女,走在回家的路上,到处是翠绿的柏树,一丛丛柏树中,不时露出一丛丛白,就像绿色的门洞中飘着一团团洁白的云,又像绿色大棚中盛开着洁白的花,我知道,那花就是芭茅花。我没有见过梁山泊的芦苇荡,但我知道,我家乡的芭茅花比那芦苇还漂亮,我家乡的一座座芭茅山,一定比那芦苇荡还气派。你看,那一群群回家的散步人,每个人手中都举着一把洁白的芭茅花。萱萱手中的芭茅花好像在往空中飞,我明显感觉到了飞的力量,飞的喜悦。
三
吃了午饭,萱萱的奶奶说太阳好,出去走走。于是去了我的老家——橘乡。
这里的深秋,是又一种热烈。

我明天有事,夜晚编辑,请春雨老师海涵。o(*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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