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正在河西进货，突然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
　　 电话里，那女人恶声恶气地说：“你是王峥的家长么，他把一个同学打伤了。我已经通知那位孩子的家长，有什么事你们自己协商解决！”
　　 把人打伤了？伤到哪里？我刚要询问，对方挂了电话。
　　 说起来，我和妻子都是老实人，尤其是我，从小到大没少被人欺负，如今一看到打架就躲得远远的。想不到生出的孩子居然是个小魔王（有一段时间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我亲生的），在读幼儿园时，常常打得小朋友哇哇大哭，虽然他自己的脸也常常被人抓伤，可他就是一声不哼。
　　 “你为什么打小朋友？”老师问。
　　 “他先打我呢。”儿子回答。
　　 “那你怎么不哭？”
　　 “我不怕痛。”儿子的回答让老师啼笑皆非。
　　 当然，那时我和妻子都在外面打工，这一切都是父母在电话里讲给我们听的。
　　 虽然人们都说，调皮胆大的孩子将来有出息。在我看来，这话不全对，那些地痞流氓混黑社会的，哪个不是胆大包天？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走歪门邪道，哪怕他跟我一样没出息。
　　 我急急赶到学校，得知打电话给我的是儿子的班主任蒋老师。受伤孩子的母亲已经先到了，我只望一眼，不由愣住了，这女人怎么这么美丽优雅？她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长发飘飘配以美好身段，尤其黑色短裙下一双修长的美腿，让人望一眼惘然不甘。再看一旁阴沉着脸的蒋老师，因为面油涂得太多，感觉不小心碰翻油盆被泼了一脸。唉，同样是女人，怎么气质上的差距这么大呢。
　　 再看那被打的孩子，此刻脸上满是泪痕，一只眼睛都被打肿了。孩子的母亲一听我是肇事者的父亲，只是冷艳地点点头。
　　 蒋老师见了我，劈头盖脸一顿数落：“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三天两头跟同学打架。要是学校每个孩子都这样，我们老师还要不要活了……”
　　 我听了心里很不舒服，但自知理亏，只好一个劲地向老师和那位孩子的母亲道歉。然后转身对站在一旁、双唇紧闭一脸倔强的儿子，气急败坏地吼道：“今天为什么打架？”
　　 “他骂我呢。”儿子理直气壮地回答。
　　 “骂你什么了？”
　　 “他……”儿子张张嘴，没有回答，脸却嗵地红了，同时眼里就有了泪。
　　 “小嘉，妈妈不是经常教育你，不能打人骂人么，你到底骂他什么了？”那位孩子的母亲柔声问他的孩子。
　　 “我就是，骂了他一句脑膜炎……”那可怜的孩子抬手揉揉被打肿的眼，想了想又说：“蒋老师，你不是经常在课堂上骂他脑膜炎么？”
　　 得知蒋老师在课堂上经常公然辱骂儿子，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掩不住的羞愤。但转念一想，我自己在辅导孩子做作业时，不也忍无可忍地骂过他笨蛋么，心里多少表示理解。可是一想到儿子每天遭遇同学们的嘲笑和谩骂，他不得不以暴力回击时，我又感觉莫名的心痛和不安。
　　 我瞅一眼蒋老师，她略显慌乱和尴尬。不过，她很快替自己辩护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学生，一道那么简单的题目，我反复讲解，他就是做不出来。我也是忍无可忍才骂的他。”
　　 我心里气恨，但当着两个孩子和家长的面，我不想让蒋老师太难堪。当然，最主要的，我不敢轻易得罪蒋老师，否则的话，孩子将来的日子会更不好过。就强抑内心的羞愤，转而对孩子的母亲真诚地表示：“我孩子打人肯定是不对的，我首先向你和孩子表示歉意。其次，我们会负责孩子的全部医药费。”
　　 说罢，我掏遍全身的口袋，才掏出几十元钱。
　　 “真不好意思，我刚才进完货，身上就剩下这点钱了。这样好不好，你先把钱垫出来，到时你给我看发票，我再给你钱。”说到这里，我偷偷瞥一眼蒋老师，她一脸掩饰不住的鄙夷。
　　 好在孩子的母亲看我一脸的窘态，就善解人意地笑笑说：“钱你先别拿了，要是孩子的眼睛没什么大问题，这事就算了。真要有什么事，到时我们再商量吧。”
　　 “那不行，即便检查也是要花钱的，到时我一定给你钱……”我不想在一个美女面前失去一个男人的尊严：“要不，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我们可以通过微信联系。”
　　 “那也行。”加完微信后，她向蒋老师说了一番感谢的话，然后又跟我点点头，这才带着儿子走了。
　　 那对母子离开后，我瞥一眼依然一旁默然站着的王峥，弱弱地问蒋老师，现在是不是该让孩子上课了？蒋老师这才点点头说，去吧。
　　 事情比我预想的顺利，我如释重负般准备告辞。没想到蒋老师再次把脸一沉，不依不饶地说：“王峥同学老是跟同学打架，可以说是屡教不改。不仅如此，他学习成绩又那么差，这会影响到我们班级的荣誉和学校的升学率，我建议让他转学算了。”
　　 我听了，心里作恶，冷冷道：“那你说把他转到哪里去？”
　　 “那是你的事，反正我不能让我教的班级受你儿子的连累。”她冷酷地说。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无可忍，心里的怨愤就像积蓄岩浆的火山达到饱和，终于喷涌而出——
　　 “尊敬的蒋老师，你该知道这样一句名言吧：这世上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我儿子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难道没有一点责任？亏你还是老师，美其名曰人类的灵魂工程师，居然在课堂上当众辱骂我儿子脑膜炎。你难道没想过，这会伤害他的自尊？实话跟你说吧，听我父母讲，有一天我儿子放学回家后，号啕大哭。爷爷奶奶吓坏了，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边哭边说，等我长大了，我要杀了那个姓蒋的。后来才知道，那天，你在课堂上骂了他一些难听的话。由此可见，你对他的伤害有多么严重！退一万步讲，即便他是脑膜炎，他也应该受到国家法律的保护，国家法律明文规定，中国的每个孩子，都享有九年义务教育的权益，请问，你又有什么权力把他赶走？！”那一刻，我颇有破罐子破摔的痛快淋漓。
　　 蒋老师可能没料到，刚才那么唯唯诺诺低声下气且其貌不扬的一个人，突然连珠炮似的说出这样一番有理有节的话来；更没想到，她的那句辱骂，会激起一个小孩子那么大的仇恨。她一时谔然。
　　 呆愣半晌，蒋老师才讪讪地说：“我承认我脾气急躁，说话做事有些不妥之处。其实我也是恨铁不成钢，从没想过放弃每一个孩子。”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由防御转为进攻，“都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位老师，可你作为孩子的家长，你又关心过孩子多少？每次我打电话向你们反映孩子的情况，都是由你父母接的电话，孩子跟同学打架，也由你父母出面。你也知道，爷爷奶奶惯孙子，每次打架，你父母总是强词夺理，认为是别的孩子的错。这样下去，孩子怎么会有改变。而你作为孩子的父亲，从来就没有主动跟我们老师沟通过。这次要不是你家的座机没人接，我也不会把电话打到你手机上，要是不打你手机，你恐怕一辈子都不愿见我们老师是吧。这就让我感觉，你好像从来没关心过自己的孩子，也从没想过，孩子的学习成绩为什么这样差，以后该怎么办？你有没有考虑过，孩子将来的前途？”
　　 “这个……”这下轮到我无语了。
　　 十年前，因生活所迫，我们夫妻双双出外打工，那时孩子出生还不到一岁。即使每年春节都会回家过年，但与孩子相处还不到十天半月，这样一来，我们与孩子感情淡漠得很。直到去年，父母说，孩子快上初中了，学习成绩那么差，而且越来越不听话，你们做父母的，该回来管管了。
　　 为了孩子，我们一咬牙辞掉了外面的工作。可是回家后，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事做。最后思来想去决定自己开店。
　　 开店后，无形的压力令我们每天身心疲惫，同时迫使我们不得不将全部精力扑在生意上，除了每星期回家一次，我们夫妻吃住都在店里。总之，还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关心孩子的学习和生活。每次孩子作业没完成，或跟同学打架，都是父母出面摆平，上次学校开家长会，我都没时间参加。这次要不是父母回乡下走亲戚，蒋老师也不会把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
　　 这么一想，我只好老实承认：“在这方面，我的确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想了想，又真诚地道歉说，“请原谅我刚才的冒犯。其实，我也有想过孩子的将来，既然他不喜欢读书，或者说没有读书的天赋，我也不指望他将来金榜题名了。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等到孩子初中毕业，就送他读技校，只要学会一技之长，能够自食其力就好。”
　　 “这么说，你打算放弃孩子了？”蒋老师深感意外。
　　 “也不是放弃，一颗红心，两种打算嘛。”我苦笑说。
　　 “难怪孩子没有进步，敢情做父母的思想有问题，”蒋老师听了，长叹一声说：“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见蒋老师一脸哀我不幸，怒我不争的神情，我心里一动，忙问：“那你说怎么办。”
　　 “古语说，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只要孩子肯下功夫，我相信他的学习还是能够赶上去的。”
　　 “可问题是，他没有学习的兴趣啊，哪里肯下功夫呢。”我苦恼地说。
　　 “那就让孩子补课吧，让我们老师盯着他下功夫。”蒋老师颇有信心地说。
　　 老实说，在孩子的教育方面，我一直比较崇洋媚外的。据说美国的教育，会充分尊重每一个孩子，他们会因材施教，让孩子开心地学习，快乐地成长，也就是寓教于乐。而不是像咱们国家，在学校的升学率以及家长望子成龙的传统思想的驱使下，孩子们不但被书山题海压得透不过气来，而且还要被五花八门的补习班包围，使得越来越多的孩子沦为学习机器，从而丧失了童年应有的健康和欢乐。更要不得的是，大多数老师唯成绩论，认为学习成绩好的就是好学生，而很少关注他们的品行；正如差生多半是坏学生的代名词，而不去挖掘他们潜藏的天赋以及美好善良的心灵，从而让他们自暴自弃，最终沦为问题少年……
　　 因此，当蒋老师提出让王峥补课时，我自然作了上面一番感慨。蒋老师听了，脸上就有些不悦。
　　 她说：“你说的这些我们每个老师都明白，也感觉很无奈。问题是，我们的国情比较复杂，教育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事实上，在人们呼吁教育改革的同时，反对的声音也同样存在。他们担忧，改革后，会不会使得原本教育不公平的现象更加严重。所以，在改革前，我们必须遵循传统的教育方法，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顿了顿，又不无讥讽地说，“你要真觉得美国的教育好，那你想办法给孩子办出国留学啊。”
　　 我知道我不能，所以我明知对方在讥讽我，也无话可说。
　　 最后，我决定听从蒋老师的建议，给孩子补课。用她的话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们决不能放弃孩子。
　　 因为孩子的数学和英语都不好，蒋老师建议两门都补，每天补一门就行。
　　 “那补课的费用是多少呢？”我问。
　　 蒋老师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解释说：“早先社会上流行这样一种说法，说现在的老师上课不好好教学生，都把时间和精力用到补课捞钱上去了。这其实是一种误解，你想想，如今一个班七八十名学生，我们老师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顾及到每一个学生是不是？作为老师，我们也很辛苦，光是每天批改学生的作业就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下课后也很想好好休息。但为了学生的前程，当然还有升学率的压力，我们不得不顶着社会上的误解，硬着头皮给学生补课……”
　　 “是是是，做老师的也确实不容易，”我又恢复了唯唯诺诺的神态，然后真诚地感叹说：“现在的学生娇气的很，说不得骂不得，你不管吧，家长说老师不负责任；要是管得太严，或者稍微处罚不当，那些不明事理的家长，又来找老师的茬儿……”
　　 “你说得太对了，看来你蛮通情达理的嘛。”直到这时，蒋老师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仿佛冬霜覆盖的原野上出现了一抹春天的绿意。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其实蒋老师笑起来，还是蛮好看蛮有女人味的嘛。
　　 “不过现在好啦，上面不再允许任课老师给学生补课了，”说到这里，蒋老师神情复杂：“可是，那些学习成绩不好的学生怎么办呢，好些家长要求给孩子补课怎么办呢？没法子，只能选择去外面的补习班。”
　　 说罢，蒋老师递给我一张卡片：“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我推荐你去这家清华补习班。这家补习班师资雄厚，且有名师指导，补习效果相当不错。至于费用嘛，你就说是我推荐的，他们肯定会给予优惠的。”
　　 “谢谢，非常感谢……”临别时，我几乎眼含热泪、重重地握了握蒋老师主动伸过来的那只知识女性特有的美丽柔软的纤手。那一刻，我打心眼里感激不已。
　　 次日，我带孩子去了那家补习班。虽然每月一千的费用，让我有点心痛，但为了孩子，我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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