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秋】猫事(散文)
一、大花
记忆中,除了有实用价值的牲畜,我们家极少喂养宠物。母亲喜欢整洁,总是将家里家外拾掇得干干净净,那些飘飞的杂毛、随处的粪便,是她不能容忍的。但大花是个例外。
大花原本是只流浪猫,有一天跳到我家院里找吃的。父亲见它身子骨瘦得只有窄窄一条,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毛色暗淡叫声微弱,顿生怜悯之心。于是,将中午吃剩的面条,盛了一碗放到它面前。大花起初胆怯,小心试探后发现没有危险,便埋头狼吞虎咽吃起来。
父亲为大花准备了饭碗,水碗,放置到院内一角。一来二去,大花与父亲成了朋友,便在我家院里长住下来。
大花总是警觉地寻觅着父亲的身影,只要看到父亲,便会跟了过去。父亲坐到台阶上,它就悄悄地卧在他脚边。有时,它也会随父亲进屋,看到父亲上了炕,它也灵活地爬上去,紧紧挨着父亲躺下。有时,父亲仰面午休,它会悄悄蜷卧于父亲的肚皮上,整个身子随着父亲的呼噜声一起一伏。
母亲不喜欢大花,看到它上炕,便会赶它下来。有时,还会将它赶出屋子。久而久之,大花形成一种习惯,只要看到母亲,便会惊慌地绕道躲开。但只要一看到父亲,便会迎上去,亲昵地依偎在他身边。
谁说动物的世界简单?它们也会察颜观色,也有喜恶亲疏,只不过,我们听不懂它们的语言,看不清它们的脸色罢了。
大花在父亲的照顾下,越来越胖,那身黑灰相间的毛皮渐渐泛出光泽。我们回去看父母,常常看到它慵懒地躺在房檐下那个被淘汰的旧沙发上睡大觉。它的腰身渐渐鼓起来,走路也开始摇摇摆摆。直到它的肚子越鼓越大,我们才意识到它原来是只母猫。
可是,挺着大肚子的大花突然不见了踪迹,父亲院里院外找了几圈,以为它又去流浪了,便没当回事。直到某天,看到西墙边用来洗衣服用的大铁盆倒扣着,父亲走过去揭开。突然,“嗖”的一道影子,父亲惊慌地看到,几天不见的大花瘦成了一道闪电,蓬头垢面的它嘴里紧紧叼着一只小猫咪,风一般跑出了院子。
原来,大花早生产了。它将自己的孩子生在了原本立着的铁盆里,铁盆突然跌倒将它们母子倒扣在了里面。父亲说,大花失踪了一个多礼拜。也就是说,它们母子被关在里面至少七天以上,我们能想象大花母子的恐慌。没有东西吃,大花微弱的体力又不足以撑起一只厚重的大铁盆。搂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呆在漆黑的铁盆内,大花心急如焚。孩子本可以吮吸它的乳汁,可是大花一个星期滴水未进,又哪来的乳汁呢。
当父亲掀起铁盆一角的时候,大花终于看到希望,它焦急地带着自己的孩子迅速离开。可是它去了哪里呢?作为人类,我们可以去医院,可以呐喊求助,可是,作为一只柔弱的猫,刚为母亲的大花,带着奄奄一息的孩子,能去哪里呢?
父亲说,过了两天,大花才独自回来,形容憔悴,眼神暗淡。它回来后,不声不响地蜷卧在院内那只旧沙发上。又隔了几天,父亲出田时在村外西边的田埂上,发现一只夭折的幼猫,已经面目全非,被乌乌泱泱的苍蝇围着。
后来,我们带父亲去北京手术。大花又成了一只流浪猫,我们只是偶尔才能看到它的身影,它有时在院里稍作停留,有时在房顶上匆匆行走。
父亲去世后,大花不知所踪。
二、小咪
父亲走后,为了缓解母亲的孤独,姐姐从山里带回了小咪。小咪是母亲主动喂养的第一只猫咪。
小咪是和它的兄弟一块被带回来的,刚刚出生三十多天。
小咪的母亲一窝产了四只仔,两只纯黄,两只黑花,两只纯黄的倍受欢迎,很快被人们领养,小咪和它兄弟则一直被猫妈妈喂养至满月。因为有伴,两只小猫咪面对新的环境并不胆怯,它们被安置在母亲的卧房里。
小咪哥俩形影不离,结伴而行,不是钻到母亲的柜子后面,就是跳到母亲的炕上。吃东西的时候哥俩不争不抢,各守一碗,到猫沙盆里方便也是一前一后,井然有序。
母亲来电话说,这哥俩淘气得很,上蹿下跳,一刻也不闲着。晚上就不同了,它们会安静地蜷卧在母亲的脚底。
若不是后山突然有了鼠疫,或许小咪哥俩会伴着母亲一直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
因为后山的鼠疫,形势突然紧张起来。想到母亲年事已高,免疫力差,为防万一,只好将哥俩从母亲的卧房倒出来,迁至南房,隔了几天母亲又将小咪的兄弟送给了村里的亲戚。
从此,小咪变得孤独。
孤独的小咪,被圈养在凉房里,吃食不再积极,叫声也变得凄厉。
周末回村,我见它可怜,就将它从凉房里放出来,希望自由能让它重新变得快乐。
那一天,我轻轻打开门,小咪左右瞅瞅,“嗖”一下跑出了凉房。
正值夏天,外面阳光明媚,小咪如个孩子般,高兴地在院里撒欢,与母亲种植的花花草草嬉戏,前爪灵活得如同我们的手,不是扒拉垂下来的花骨朵,就是撕扯随风摇摆的叶子。它的胆子越来越大,它瞪着双眼追逐地上的蚂蚁,逮着了就送入自己口中,躺在院中休憩时,它竟然敢挑逗盘旋而过的燕子。
三伏时节,院里的菜园子长得郁郁葱葱,小咪常常钻到黄瓜架下休憩纳凉。
但只要我们一声呼唤,小咪便会突然从蔬菜丛中钻出来,依偎在我们脚边。农村的厕所都在外边,没有门。有一回我上厕所,小咪紧随而入,我赶了两回都赶不走。就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我惊讶地看到,小咪抬起后腿,在厕所的灰堆上撒了一泡尿,又用前爪刨了刨用灰盖住,然后若无其事走了。
我们愈发喜欢这只懂事又讲卫生的小猫咪。
日子久了,小咪开始越来越依恋我们。它总是紧紧跟随在母亲的身后,母亲到哪它到哪,母亲坐到小凳上,它就悄无声息地卧到凳子底下。
晚上,我们都睡下了,它会跑到住人的窗户边,不停地叫。叫一会看我们无甚反应,才无奈地离开。
现在想来,我们还是对小咪不够疼爱。尤其是不让它入屋,是我们犯的最大错误。
悲剧的发生,就是因为小咪要进屋。
那一天,小咪候在门边,做好了进家的准备。母亲赶了它两回,它一动不动,母亲提着一桶水匆匆将门一甩,就在那一刻,小咪突然蹿向门口。伴随着一声惨叫,小咪被厚重的铁门夹住了。母亲赶紧开门抱起了它,只见小咪的腰部已经有了深深的勒痕,被夹过的那些毛都倒下了,可怜的小咪,在母亲的怀里痛得抖成一团。
看着活蹦乱跳的小咪突然成了这样,匆匆赶回去的我们心在滴血。可在乡村,哪有什么宠物医生,到县城打问一番,也没有靠谱的宠物医院。我从网上搜索后,为小咪买了云南白药强行用针管给它灌了下去。
小咪是坚强的,两天后,不吃不喝的它又开始吃东西了。它拖着后半拉塌陷的身子和两条已无知觉的腿,匍匐着在院里爬行,我们都不忍心看它的样子。大多时候,它钻到西墙边的那堆杂物里,只有我们喂食时,才缓慢地爬出来。
后来,母亲见它可怜,便将它又接到屋里。小咪在光滑的地板上爬来爬去,偶尔会用两只前爪紧紧抠住沙发布顺势爬上炕。见到我们,小咪也会拖着残疾的双腿爬过来,与我们玩耍。
它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不懂得再也站不起来意味着什么。
都说猫有九条命,我们都以为小咪会慢慢康复。没想到,我们回到城里第二天,母亲突然来电话,说早上起来看到小咪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子已经僵硬了。
小咪终是没能挺过这一劫。
万物有灵,小咪的一生太短暂了。从小咪受伤到小咪去世,也就一周的时间。这一周,母亲,我们一家,姐姐一家,都沉浸在悲伤中。
猫能化岑寂为热闹,变枯燥为生趣,转懊恼为欢笑,能助人亲善,教人团结。即使不捕老鼠,也有功于人生。这是丰子恺老先生曾在《阿咪》一文中说过的话。
对此,我深表认同。小咪虽然在我们家呆的时候不长,但它的确带给我们很多欢乐,为原本寂寥的小院增添了生趣,它给予了母亲无声的陪伴和最忠实的关注。
珍视每一个有缘相伴的小动物。它们的生命虽然短暂,远没有人类绵长,但只要你是它的主人,它就心甘情愿跟着你,陪着你,直到生命的终结,都不会改变。
它们天生就知道如何爱,这一点,实在值得我们人类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