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青河岸上青青菜(小小说)
入了春,冀东青河沿就开始对外出售大白菜。菜农们心里住着个风吹雨打也散不了的经验,凡是有灾有难的年头,这大白菜价钱指定高,哪怕某个城市突降暴雪,这菜价,第二天清早准翻两翻。
天气预报上说,昨天北部地区大雪,菜农李三就来了精神,早起四点多就把脑袋削成尖儿,钻进大白菜收购点,三下五除二地与收购商砍菜价。
“五毛卖不?哥。”菜商问。
“五毛?”李三摇了摇头。李三近年得了一种摇头病,他这头一摇就是心里盘算事,摇得越厉害,说明这事就越邪乎,越邪乎他就越激动,激动了,这头就邪邪乎乎地摇起来没完。
菜商是个胖子,眼小屁股大,脸盘子圆圆的带着憨。见这哥们摇头,他干脆把手缩进袖里比划出一个“八”。
李三见了“八”,眼一亮,抓住胖子的手挤出人群,找个背静处就应了这份买卖。并且,胖子还一口一个哥地交给他两千元的定金。
胖子抖抖衣服上的汗珠,长出一口气,这才想起到收菜点登了记、挂了名。
登记员是村主任。村主任不单会当村官儿,也会种菜,更会联络全国各地商贩前来收菜,然后他从中赚取差价。也就是说他是中间角色,买家与卖家概不偏袒。
“你是新来的吧?这么快就买着菜了?”村主任看胖子有些面生,登记时就多问了一句,很有偏袒的迹象。
“是啊,我头一次来,但我很快就买成了,还交了定金。”胖子说着话就回头找李三,李三却人影不见了。
殊不知,李三卖菜精着呢。贵的时候,往后拖延半天,哪怕半个小时,这菜价很可能就“噌”地调上去。所以李三跑到自家的白菜窖,不走正门,帘子一掀就从窖顶直接跳了下去。时间就是金钱。
走进青河沿的大田野,满眼都是白菜窖,长的短的,横的竖的。这些菜窖就像一头头老黄牛,醒着或着睡去,太阳下显得格外亲切又朴实。
地窖有两人高,李三跳下的时候,正砸到择菜的媳妇身上。媳妇生得五大三粗,倒下半截身子,手也能腾出来划拉他一阵子。但丈夫骂她虎啦巴叽、不知好歹,就一个心眼在窖择菜,到了卖菜就傻得透脑门子。
“看看,两千块!认识不?”李三把胖子给的定金摔在菜垛子上,并把卖菜的秘诀讲给这傻老娘们听。
李三媳妇越听越不明白,真的傻了一般,说这事悬乎,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但这一刻,她觉得这菜窖里忽然空气少了,闷闷的,呼吸困难。
她立刻走出这比三个屋子还大的菜窖,盖上了帘子。帘子上土多,呛得她咳嗽。她掐掐脖子喊两声,“啊啊”地,就惊飞了几只麻雀,但这心里还是照样堵得慌。她干脆在田里数畦埂,玩一玩,放松一下。数到八十一,她突然掉进刺猬的窝。刺猬不是好东西,祸害庄稼,抠出来砸扁它!抠了几下,四个小刺猬肉嘟嘟地滚出来,张开的小脚丫,白净净像极了婴儿的小手,此刻每根小手指又都粘着一粒粒黄土,那小肚皮也红润润,软乎乎地招人疼。李三媳妇赶紧撸下套袖,裹上这几个小可怜,把它们重又放进窝里。接着她就大哭,哭自己生下儿子没尿垫子,哭乡亲们你一包红糖,他一把挂面地帮她过了生孩儿的日子。
中午的时候起风了。李三媳妇去窖顶压风口,人要不顺溜,塑料布都不听话,顺着风一个劲跑,帘子也跟着起哄,翘着头扮着鬼脸儿,用石头压它们,压不住,李三媳妇就气得“啪啪啪”扇,扇得石头一个劲掉红面子,血泪一般,一行行地流。
“二嫂,疯了咋着?不扇二哥,咋还扇起石头来了?”村主任带着一个胖菜商路过李三家的菜窖说。
“嫂子,菜长价了还不卖?”胖子也跟着说了一句,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是买菜还是找人,不清楚。
扇石头的李三媳妇出了气,心就有些软了,而且她还一反常态地认为,村主任是个好官儿;胖子长得憨,越看越像自己的弟弟胜子。胜子也出外头做买卖了,不容易。想到这儿,李三媳妇给丈夫带来的窝头从怀里突然掉在地上,几只蚂蚁和几个臭虫迅速爬过来,愉快地啃食这突如其来的收获。李三媳妇跺脚,踩死了蚂蚁,也踩死了臭虫,而且她更希望踩死藏在菜窖的丈夫。如果踩掉丈夫那拿两千块定金的手,丈夫还会活着,抬着头,挺着胸,好好活着。
“回来,嫂子卖菜!一毛也得卖。”李三媳妇的喊声粗,震飞了窖上的尘土,还震破了天上的云彩。
村主任和胖子听到这喊声,就立刻停止前行的脚步,回过头来发现,李三家嫂子已经掀了帘子、撤了顶棍儿、砸开了窖门子,准备卖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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