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咕……”是母亲在唤小鸡。我使劲缩了缩身子，对着怀里抱着的芦花鸡心里默默地说：“千万别叫，千万别叫……”
　　 “死丫崽子，跑哪去了？不就是杀一个不生蛋的母鸡，又不是杀你……”听着母亲怨怪的话，我把芦花鸡抱得更紧了。我盼望父亲快点回来，他回来就能救可怜的芦花鸡。
　　 “咕咕咕……”母亲一遍又一遍地从我和芦花鸡藏身的地方走过。我的心跳随着她脚步的频率加速。我真怕芦花鸡听见母亲的呼唤声跑出去，还好它一直乖乖地在我怀里睡觉。我们藏身的这个小小的豆秸窝，还是前段时间和哥哥躲猫猫，扒出来的。我们这里的每家每户，每年秋天都会准备一大垛豆秸，那是牲口一年的饲料，也是我们这些小孩子调皮捣蛋的战场。这个窝很隐蔽，我们找了两根木棒顶着一个箩筐，外面用豆秸覆盖一下，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
　　 现在，正是十冬腊月的季节，太冷了，没有人愿意跑出去玩，都在家里热炕上捂着，等着过年。我不喜欢过年，每年过年都要杀鸡宰鸭的，它们都是我喂大的，可听话了，我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它们被杀死我会难过很长时间。唉！胳膊拗不过大腿，大人们才不管我心里想啥，更不会征求我的意见，我若阻拦，就是一顿揍。挨顿揍，也挡不住它们被杀的命运。可是这只芦花鸡，打死我也不让杀了吃肉。因为它是个特别懂事的芦花鸡。
　　 它是去春天的时候和一窝小鸡一起孵化出来的，几十只小鸡里就这么一只芦花鸡。刚孵出来，灰不溜秋的一点也不好看。它和别的鸡雏也没什么两样，就是一只很普通的鸡仔，每天家里的鸡仔都是由我来喂食。
　　 喂鸡雏的饲料是用温水泡过的小米。如果鸡雏拉肚子，有时候也加点醋泡小米。芦花鸡从小吃食就口壮，长得比别的鸡仔都大。最有意思的是，它总是跟着我，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只要我不出远门形影不离。偶尔母亲带我去外公家或者别的亲戚家，太远了，才把它关在家里。
　　 我家里孵化的鸡雏，都是我负责试温度。我家里没有温度计，全靠人的体温感应。每次试被孵化的蛋类温度，都是母亲拿出来贴在我的眼皮上，问我：“温度咋样？烫不烫眼皮。或者问凉不凉……”我就会回答：“烫眼皮或者不烫眼皮。”
　　 我最喜欢看鸡雏之类破壳而出的样子。它们把蛋壳大头那一面，四分之一位置，啄破一圈，使劲一“拱”，一只绒嘟嘟的鸡雏就蹦出来了。
　　 一晚上几十只蛋就都变成小鸡了。它们被放在特制的鸡蒌里，“叽叽、咕咕”的疯跑。不安静是雏仔们的天性，可是这只芦花鸡不是的，随着它逐渐长大，它成了我的跟屁“虫”，甚至还会偎在我怀里“叽叽咯咯”地和我说话，貌似它能听懂我说的话似的。
　　 每年家里养的成年家禽，到年底，公的大部分都是餐桌上的菜，留下一只两只特别肥壮的，是为了给母鸡“踩蛋儿”用的，啥意思我一个小孩子也不太懂，意思是被“踩蛋儿”后的母鸡，下出来的蛋才可以孵化雏仔。母鸡很娇贵，不舍得杀死吃肉的，得留着下蛋。每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全靠它们下的蛋改善伙食。这些蛋金贵着呢，它还可以换回油盐酱醋，和哥哥们写字用的本子。
　　 这只芦花母鸡长得又大又好看，就是不生蛋。每年的春天，还没等柳树发芽，我家的母鸡们都争先恐后地生蛋。但是去年孵化的这只芦花鸡，一个蛋也没生。八月十五中秋节母亲就要杀它过节，是我三把鼻涕两把泪的又哭又嚎，芦花鸡才没被杀死。
　　 一晃要过年了，昨天半夜里我听见母亲对父亲偷偷地说：“明天把那只不生蛋的芦花鸡杀了吧，光吃粮食不生蛋，喂不起，喂它就是白白糟蹋粮食。不过，得背着老闺女杀鸡，这孩子太护鸡了。”
　　 “不就一只鸡，孩子喜欢就不要杀了，别惹得她哭哭啼啼。”父亲说话我可爱听了。
　　 今天一早起来我把芦花鸡从鸡窝里抱出来，本来打算求父亲说情，放过芦花鸡，可是父亲天不亮就走了。父亲也是的，每天泡在大队部里处理这事儿那事儿的，很少在家。父亲不在，我怕母亲杀芦花鸡，就躲在这里等父亲回来。中午了，我好饿。可是我真不敢出去，我妈那虎视眈眈的样子，特别吓人。我该怎么办呢？
　　 “出来，你个死丫崽子，竟然躲在这里……”母亲一把把我拖出来，我看见哥哥在坏笑。
　　 “叛徒……你是叛徒……”我大声嫌弃哥哥出卖我。
　　 芦花鸡好像预料到有危险，早挣脱我的怀抱，跑得无影无踪。
　　 “我要吃肉，吃鸡肉……”哥哥用袖子擦了擦鼻涕贱兮兮地说道。
　　 “吃你个大头鬼，等我长大吃你的肉……”我被母亲提留着，也没忘了和哥哥吵架。
　　 被母亲扔到炕上，我才觉得冷，浑身冻得直哆嗦。
　　 “死丫崽子，你要是折腾感冒了，我就把你丢了，不要了……”母亲一边责备我，一边拖出一双棉被把我捂得严严实实。
　　 “妈，我要吃鸡肉。”哥哥才不是个东西，一看母亲对我好点，他就起幺蛾子。其实我知道母亲疼哥哥，特别疼，家里好吃的，好玩的都是他的，没我的份。哼！干活的事倒都是我的，干慢了都要挨打挨骂。
　　 父亲在家的日子，让我格外喜欢，因为父亲在家，对哥哥和我都一样，不偏不倚。可是他整天在大队忙活，这家那家的事都找他，家里很少能够看见他的影子。
　　 趴在被窝里的我心里一直挂着芦花鸡，眼睛随着母亲的活动而动。还好母亲做饭做家务，没空去抓鸡。唉！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阿嚏，阿嚏……”我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死丫崽子，冻感冒了吧！”母亲倒了一碗热水给我。“你这孩子，真拗！养只鸡不生蛋，留着干嘛啊？它那么壮，它吃的粮食够喂两只下蛋母鸡了……”母亲在我跟前唠唠叨叨。
　　 “不，我可以把我的粮食分给它，”我吸溜一下不通气的鼻子，含糊着对母亲说。接下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过来，看到了父亲，他居然在家，我对父亲大声说：“爸爸，不要杀芦花鸡……”
　　 “都高烧三天了，一直不退，还惦念着一只鸡，真够拧的。你知不道这几天发烧，你妈各种土方法都用尽了，也没退烧，最后还是卫生院的刘医生来家里给你打了肌肉针才退的烧。”父亲和蔼地在我身边说。
　　 “算了，芦花鸡不杀了，你也别闹腾了，为了一只鸡能在豆秸垛里‘猫’一上午，你这孩子真够任性的。”父亲摸了摸我的头说道。
　　 “真不杀芦花鸡了？”我忽的一下坐起来，回头又倒下了，头出奇地疼。
　　 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我还是帮母亲孵小鸡，喂小鸡。
　　 不生蛋的芦花鸡，还是每天和我形影不离。当雏仔们可以下地跑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戏剧性变化，芦花鸡竟然给鸡雏们做起了“母亲”，它竟然负责起照顾小鸡的任务。我把这个奇怪的现象赶紧去告诉母亲。母亲为此特别高兴。我们家饲养的母鸡就没有一只“趴窝”负责带小鸡仔，而不生蛋的芦花鸡却愿意带鸡仔，这让母亲既意外又高兴，我也总算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它随时会被杀掉的危险了。
　　 芦花鸡很护小鸡仔，无论带着觅食，还是嬉戏，一有危险就抻出头，扑棱开翅膀，咕咕大叫，做好干架的姿势。
　　 可是有一天隔壁家一只专门吃鸡雏的狗子，挣脱狗链子，跑到我家来了。这只狗因为专逮鸡雏吃，不知道被左右前后院的邻居投诉多少次了。他家就把它用狗链拴在家里了，今天怎么跑我家来了？看到它我的头皮发麻，既怕它吃鸡雏，又怕它来咬我。
　　 怕啥来啥，这只恶狗，奔着芦花鸡带着的鸡雏冲过去……
　　 我拿起一根棍子去打它，狗奔着我就来了，把我扑倒就要咬。这时候的芦花鸡，突然窜起来，咕咕地啄向狗的眼睛，狗吃痛咬了芦花鸡一口，逃跑了。当我坐起来看到躺在地上挣扎的芦花鸡，脑袋上全是血，我抱起它哇哇大哭。
　　 听到哭声在屋里写作业的哥哥跑出来，跳着脚喊：“有肉吃喽！有鸡肉吃喽……”正喊得欢的时候，被下班回来的父亲看见，照着哥哥的屁股两巴掌，吓得他捂着屁股往屋里跑。
　　 芦花鸡死了，我难过了很久，童年应该是快乐的，但我总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小小年纪对人事物就有牵扯不清的情愫，扯不断，理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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