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丽娟从厕所出来，旁边的几棵梧桐树上的叶子都快落光了，剩下几片干枯黄叶还挂在枝头“哗哗”作响。她抬头看了看，叹息一声。然后款款走过长长的场院，场院扫得很干净，她伸开手，想旋转几个舞蹈转圈动作，想了想，又停止了。随即上了楼梯，寒风吹得她打了一个寒噤，她裹紧了大衣，嘟囔一句：“该换加厚棉装了吗？”然后转弯走进财务室。出纳李杨正在粘贴老板出差的票据，看见岳丽娟进来，抬头，一脸兴奋地问：“刚才是你换掉了那个卖菜女人收到的百元假币了？”
　　 岳丽娟一脸懵懂，茫然看着李扬，问：“哪个卖菜女人？”
　　 李扬失望地长叹一口气，看着岳丽娟说：“那就不是你。那个换掉百元假币的好心女人，我以为是你。”
　　 岳丽娟再次问道：“怎么回事？”
　　 李扬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详细说：“下午，我去银行取钱，路过菜市场，就听到那个卖菜女人凄厉的哭声，她说，卖了一捆莴笋，十一块钱，找出去八十九，结果收到一张百元假币。哭诉她男人前年癌症去世了，她家里有一个瘫痪的老母亲，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儿。哭得很伤心、可怜。我想等我取钱回来，就给她一百元钱。结果我返回时，听说中途有好心人给了她。我顺着她们指的好心人背影，看过来，恰好看见你走回单位的背影，我还以为那个好心人就是你。”
　　 岳丽娟一脸温和地看着李扬，佩服地说：“那个好心人真善良。可惜不是我。”
　　 李扬接口说：“这就是了，我想也不可能是你。”
　　 岳丽娟心想：“你为何想也不可能是我？”
　　 李扬又接着问：“如果你遇到这种情况，你会帮助那个卖菜女人吗？”
　　 岳丽娟想了一会儿，回答：“我也许会，也许不会。”
　　 李扬问：“为何还也许会，也许不会呢？”
　　 岳丽娟说：“我这个人比较凉薄。她打动了我，我就会。打动不了我，我就不会。”
　　 李扬补充说：“那我不是把情况形容给你了吗？”
　　 “你说得轻描淡写的，一点都不打动我。所以，我进入不了情景，说不来。”
　　 李扬不耐烦地说：“好吧，好吧，我想你也不会那么好心。”
　　 岳丽娟问李杨：“那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给她换了？要等到你取钱回来呢？你身上没钱吗？”
　　 “钱倒是有。我想回来时，如果还没人给她换，我就给她换。结果别人给换了。就轮不到我了。”
　　 岳丽娟又解释说：“我是想给她换来着，可有人已经给了。我心还是善良的。”
　　 岳丽娟想了想，接口说：“你心真善良。比我强多了。”
　　 李扬高兴了。“你也这样想？那太好了！”
　　 岳丽娟在座位上坐下来，打开电脑，就把银行存款余额和现金余额，抄在一张便条上，递给李扬，说：“快三十号了，银行对账单就快出来了，你先提前核对一下。”
　　 李扬接过便条，收起票据，把便条夹在银行账里，就走出去了。她来到隔壁行政办公室找王丽娜聊天。
　　 李杨兴趣盎然地给王丽娜讲了卖菜女人收假币的事情，又说到：“你说岳丽娟，居然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帮那个卖菜女人。你说岳丽娟这人怎么那么冷血？”
　　 王丽娜一脸严肃，翻了翻漂亮的大眼睛，说：“我早就说过岳经理这人不好相处，咋样？你看她平时那么清高，那么冷淡。和谁也不走近，她怎么会那么善良呢？”
　　 “就是。就是。”
　　 李扬又走到技术部，看张工正忙，就随意坐在张工侧面的座位上，看着正在电脑上忙着画图的张工，说了同样的话，张工抬起疲倦的眼睑，看了一眼李扬，回复她：“岳经理说得实在。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做好事呀？你不是也没给吗？”
　　 “我准备回来给的。结果有好心人给了嘛！”
　　 “那就是呀！反正你没给嘛！”
　　 “我准备回来给的！”
　　 “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没给！是我，我就不好意思拿出来说！”
　　 “我说说咋了？你的思维咋和别人不一样呢？”
　　 “我就是这，神经病思维。咋了？”
　　 “谁还能把你咋？你看你咋说话呢？”
　　 李扬尴尬地站起身，佯装温和地说：“我要回去给老板粘贴出差票据了。你忙吧。”然后转身走了。
　　 张工看着李扬的背影，叹一口气：“怎么这也值得当个资本到处说？这么多事啊？”
　　 李扬边走边想：“这个张工，思维和岳丽娟一样，都不乐善好施，还虚伪。难怪两个人一丘之貉，成为好友呢！”
　　 李扬又走进行政办公室，和王丽娜热火朝天地聊起了WPH。王丽娜打开WPH网页，李扬在里边找衣服，一家一家翻着看，对比，两个人其乐无穷，不时小声嘀咕着。
　　 李扬又嫌弃岳丽娟了，“小王，你说那个岳丽娟，她非说WPH是商家的临时交流会，卖的都是假货。说天猫旗舰店常年开门营业，才有真货。我已经是WPH钻石级会员了。她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王丽娜想了一下，解释说：“她那是经验之谈。你回成都参加中学同学聚会那个星期，WPH推出卡美多鞋，我知道岳丽娟喜欢卡美多，就提醒她看。结果那家伙在WPH一下就买了七双卡美多鞋，到货那天，她出去验货，结果当场就全退了。事后，她还很生气。打电话给WPH管理委员会，投诉卡美多商家造假。”
　　 “还有这事？”
　　 “可不是嘛！她那人对卡美多品牌，执着很多年了。”
　　 “那你在WPH购物，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还可以。我没有岳丽娟那么专注某个品牌。”
　　 “你觉得这款羽绒服，怎么样？”
　　 “这个牌子的羽绒服，我没买过。你买过没有啊？”
　　 “我也没有。不过你看，说是白鸭绒，填充量250克以上呢。”
　　 李扬又补充说：“这是中国销往俄罗斯的，版型大，适合我穿。”
　　 “你不好买羽绒服，传统厂家的羽绒服，版型没有你穿的那么大码。我买老品牌鸭鸭就可以。”
　　 “你咋和岳丽娟一样，喜欢那些老掉牙的品牌？”
　　 “我喜欢鸭鸭有道理啊。九十年代初，我的第一件羽绒服，就是鸭鸭牌的，穿了好多年呢。”
　　 “那好吧，你随意。我下单了。”
　　 走廊上传来生产主管张军的喊声：“小姬，你明天早晨早点来，开工票。我明天要去开发区见个人，晚一点再来上班。”
　　 小姬抬起头，看向二楼，回复：“好咧。那我走了，拜拜。”然后打火，骑上电动车走了。
　　 听到对话，王丽娜才醒悟过来。“李姐，明天再买吧，下班了，咱们走吧。”
　　 “我买完了，走吧。”李扬说着起身，让座。
　　 王丽娜收拾了桌子，锁了柜子，提起手提包，轻快地和李扬一起走出来。到隔壁办公室门口，岳丽娟刚走到门口，对她俩说：“下班了，还不走？”
　　 李扬进去锁抽屉，边回复：“马上走，你先走吧。”岳丽娟下楼了，王丽娜也紧随着下楼。李扬收拾完走出来，喊一声：“你俩慢点走，等等我。”
　　 三个人前后走出厂门，夕阳还惨淡地挂在空中，拉长了三个人的影子。她们准备走过菜市场，到大转盘再等通勤车。在一个羊角辣子摊贩前，三个人瓜分了剩余的辣椒。正往前走，忽然喊声传来：“好心的大姐，好心的大姐，你等等。这些削了皮的莴笋，你带回家吧。”女菜贩说着向李扬三个人跑过来。岳丽娟看见了，立即拉着李扬，往女商贩面前一推，“她姓李，是她准备帮助你，给我们都说了。”
　　 女商贩忽然懵住了，嘀咕：“这，这都哪跟哪呀？”
　　 岳丽娟转过身走了。
　　 女商贩把削了皮的莴笋交到李扬手里，没说话，又转身去卖莴笋了。
　　 王丽娜疑惑地说：“是不是岳丽娟帮助了女菜贩子？我看那个女菜贩子好像是冲着岳丽娟来的？”
　　 李扬也困惑了：“我也不清楚，我顺着别人指的好心人背影，就看见岳丽娟正往单位走。我回去问她，一问她三不知。我就猜想不是她。”李扬心里几乎可以笃定，那个好心人的背影，除了岳丽娟，再不会有其他人，岳丽娟为何不承认呢？这是多荣耀的事啊！她有那么高的觉悟？做好事，不想让人知道！岳丽娟让她看不懂了。
　　 李扬提起莴笋袋子，随意往马路牙子边踱了几步，又随口问菜贩：“你女儿上几年级了？”
　　 “三年级。”
　　 “那你女儿比我侄女低一级，我给我侄女在WPH买了一双鞋，拿回去给她试穿，今天打电话告诉我鞋小了一码，我回去拿来，你给女儿拿回去，试试能不能穿？”
　　 “大姐，你心真好。好吧。”
　　 第二天李扬兴匆匆地提着鞋，到办公室，打开给岳丽娟看，一双漂亮的银灰色女童皮鞋，带着蝴蝶结。很漂亮。
　　 李扬兴奋地说：“昨天那个女菜贩，说我善良。我把侄女不能穿的这双鞋，给她家女儿吧。我就不退了。九十八块钱呢。”
　　 “你觉悟真高。我要向你学习。”岳丽娟诚意夸奖李扬。
　　 李扬看着岳丽娟，心里疑惑：“至今，你还不承认那个好心人就是你？”
　　 岳丽娟心想：“这样就很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承认了，给我带不来任何实际的好处，还和同事们拉开了距离。这样不承认，李扬就是最心善的人。既满足了李扬思想境界比其他人高的想法，又让女菜贩得了实惠，何乐而不为呢？”
　　 在疑惑中，李扬不敢在王丽娜面前，随意诋毁岳丽娟了。她不敢确定，那个好心人到底是不是岳丽娟？王丽娜本身没那么喜欢说事。在种种复杂关系中，三个人暂时安静下来。
　　 张工倒还是那么个性，那么棱角分明，那么格格不入，她是做技术的，和人不太打交道。
　　 财务办公室热闹起来了。不为什么事，就是大家都很高兴。
　　 又下班了，李扬，王丽娜，岳丽娟三个人模特一样并排走过来。卖菜女人抬头看到，心里温暖起来。世界还是好人多的感觉温润着她。她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久久凝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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