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阿广兄在群里发了一张牛粪的图片，这是我叔家的牛留下的，它足够让我回到童年。是啊，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趣事，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那张图片所散发的童年时光，心情难以平静，不禁怀念起我家那头老黄牛。
　　 牛，对于我们小时候的乡下农村娃来说，并不稀奇，牛可以说是农民的命根子，农民的一大帮手，犁地耙田，拉车驮东西。那时候，我们那里的牛，见得多的一般有水牛，黄牛。
　　 印象中，黄牛会踢人，水牛不会；水牛可以骑，黄牛就不行。看似温顺的黄牛，怎么就不能骑；而高大强健的水牛却可以。那时的我也曾经问过我父亲和村里老人，他们也只是笑而不答，你看我，我看你，挠挠头，上辈子老人都这么说的，他们也不深究，当然没办法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有人说那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吗？我还真的去试，结果还真的应验了那句老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刚爬上我家黄牛的背上，它就上蹦下跳，把我直接甩到地上，来个嘴啃泥。直至今日，我还是想不明白，这是啥原因，看来自己是真的被牛摔昏了吧。
　　 70年代出生的我，生活在桂西北大山深处，四面环山的小旮旯里便是我的故乡，正如歌中所唱“哭了、笑了，都在这庄稼人的脸上；死了、活了，都在这疙瘩土上……”生就与黄土有着不了的情结，特殊的地形，注定着父老乡亲出门不是下坡就是爬山，于是“老黄牛”便成了每家每户必须的“财产”，它可以无怨无悔地帮助农人春耕、夏收、秋播，以及冬天向地里运输“土肥料”（粪）。于是，那一声声“哞哞”的长鸣声及父老乡亲在地里挥鞭吆喝着牛的声音，便成了我童年耳中挥不去的音符。
　　 那时我放学回家的主要事情就是学习和放牛。牛是农民的命根子，是整个家庭的经济来源，是财富的象征，给农村家庭带来希望和福音。每当天黑下大雨的时候，每家每户最担心的是自家的牛被偷，总会拿着手电筒出来看护自家的牛，或者整夜守着牛棚睡上一个晚上。哪家牛死后，一大家子人围着牛哭泣，整个家庭会伤心几天。小时候家里很穷，牛就是我家的主要收入来源，是最值钱的东西，是宝贝疙瘩。
　　 记得我五六岁的时候，我家里还没有耕牛，犁地耙田，都是去租借人家的牛。在农忙季节，谁家都赶时间，有时人家也不太愿意。因为我们家穷，那租牛的钱一般先赊欠的。每到这个时节，父亲就经常去求人家，在人家吃饭休息间隙借用一下。借一次两次还可以，但回回借，人家也心疼自家的牛，怕牛累坏了，也红着脸拒绝了。
　　 这个时候，父亲就连忙点头哈腰说打扰你了，怏怏然而归。然后叫上母亲及我们兄妹几个，也下到地里，父母俩在前面拉，我们在后面扶犁。可我们那时候都还没犁头高，哪扶得住呀。没办法，我们兄妹几个和母亲在前面拉，父亲扶犁。母亲用力往前压身，绳子死死勒进肉里，勒起了深深的血印，皮都磨出血了，她还是没出声。我们小不懂事，稍微一用力就哇哇叫痛喊累，母亲见状，就让我们去旁边歇会儿。父亲跟母亲换边，父亲在前面拉，母亲在后面扶犁。
　　 双抢时节，父母心急，父亲用力拉，而体薄瘦小母亲使尽吃奶的力还是扶不稳住犁头。犁头抬得太高容易飞犁扑空，压得太低犁头吃土深又拉不动。因用力过猛，父亲摔了一跤，膝盖都磕出血了，父亲用嘴嚼嚼草药敷敷，咬着牙不出声。本来父亲想冲母亲发火，可见到母亲也是虎口开裂渗血了，他就狠狠地拍了自己后脑勺，没说什么，把自己的衣服撕下一节布条给母亲的手包扎上。父亲坐在地上抽闷烟，呆呆地看着不远处别人赶牛犁地，长叹了口气。我们兄妹几个还叽叽喳喳地问母亲，妈妈，为啥咱家没有牛呢？我们这番话惹得父亲双手把头压得低低的，快碰到地了。
　　 父亲的叹息声和那抱头紧缩身子的样子让我心里发慌，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击我的心房。现在想起来都还疼呀！
　　 父亲东借西挪，母亲把姥姥给她做嫁妆的银手镯也拿出来，姥姥、姥爷，还有我奶奶，都把他们的棺材本钱都拿出来偷偷塞给父亲。
　　 父亲含着泪接过姥姥姥爷我奶奶他们的钱，从邻村花318元钱买下一头黄色的小牛犊，我问父亲为什么是318元呢？原来农村在买耕牛的时候有很多讲究：买牛的时候不要晦气的话，要找个中间人讲价，买的价钱要是吉利数字，要看黄历，选择好日子。要找会选的人帮看牛的长相，包括牙齿、牛角、眼睛、毛色、屁股，最要讲究的是牛的蹄子，牛蹄分为马蹄、剪刀蹄、圆蹄等等，其中有很多讲究。我们家买的那头牛，圩场的人都赞不绝口，所以父亲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花了大钱把牛买了回家。
　　 家里有牛后我欣喜若狂，我奶奶把它当作她的宝贝孙子看待。每天父亲安排我的事情，就是和村里的小孩一起上山放牛，然后回家写作业，放牛的时光占据了我一天中的大半时间。那时候一放学，我就赶着小黄牛，拉上两只簸箕跟在牛屁股后面，一路捡牛粪。你不知道，那年的那牛粪比现在的烟花更有魅力，全村男孩怀揣几个鞭炮，都在找它。特别是湿的牛粪，插上鞭炮点燃，哪怕脸上被描绘得斑斑点点，这是那个时候上帝送给我们最好的节日礼物。我无忧无虑，和村里的放牛娃仰望浩瀚天空，俯看滚滚红水河，谈谈翻过巴楼山会是什么地方，谈谈小人书的每一个人物和细节，比划西游记里面的功夫。父亲经常对我说要把牛看好，等牛长大一点后可帮别家耕地、打田，我的学费才有保障，所以我格外地听话和勤快，八个月后，牛已经长成大力士，确实给我们的家庭带来了起色，日子不那么紧巴巴的了。
　　 慢慢地，我和黄牛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有一次放牛回家途中，它走在前面，突然停住一动不动，鼻子里面的气息变大，任我怎样驱赶也不挪步。我往前仔细看，一条很大的毒蛇盘在道路中间。原来它在保护我，提醒我不要向前走。每当下大雨的时候，若没有带伞，我和小伙伴就在牛肚皮下面躲雨。三年以后，它已完全“出落”成大力士，毛色鲜艳，体格健壮，长了一对坚实有力的犄角（用我爸的话说是财富角）。走在路上，人见人夸，这样我也“沾光”不少，走路都带风，不再像以前那样了，那时我们在别人面前总是低着头小声说话。
　　 后来我到乡里县城读书了，放牛的机会就少了。每到月末放假我都会回家，每回都见父亲和老黄牛在地里干活。夕阳下，老黄牛在前，父亲在后面，在地里默默地慢慢地前移，一前一后，犹如一幅画般植入我的心里；父亲的吆喝声，老黄牛低沉的喘气声，在晚风中飘扬，一首歌般飘入我的耳朵。
　　 后来，随着农业机械技术发展，种植技术的提高，很少有人再用牛去耕地了，所以往后日子一般都是我奶奶拉着老黄牛去村外兜风吃草。有一次奶奶牵着老黄牛去喂养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它突然间发狂，拖着我奶奶狂奔起来，使得我奶奶脚骨折了，然后就一直瘫痪在床。而过后，老黄牛自挨我二叔用竹板狠狠地一顿毒打之后，也显得更加苍老了，走路也慢悠悠地耷拉着头。二叔与三叔决定商量把老黄牛杀掉，老人常说，老黄牛跟人相处久了就会懂人性，有灵性的。老黄牛好像知道自己将要离开了我奶奶似的，打我二叔他们商量过后，老黄牛一直不吃不喝，整天在流泪。我奶奶听到了这些后，就挣扎着要站起来去看看她的老伙伴——老黄牛，扭不过我奶奶的倔犟脾气，我二叔他们抬着我奶奶来到老黄牛跟前。奶奶抚摸着老黄牛，也泪眼婆娑，嘴里唠叨着：我们都老了，快了，快了，该走了。老黄牛像是听懂了奶奶的话一样，闭着眼睛长长地嘶叫了三声“哞哞哞”，泪水挂在眼角的睫毛上，久久不滴下。最后奶奶拍了拍老黄牛的背部，扭过头去摆摆手，“拉走吧”。
　　 奶奶的那一声长长的叹息，深锁在我的心底，湿润了我那干渴许久的心田，泛起了一丝丝的暖意。
　　 写完以上的话，我走到阳台，迎着我的只冷冷的月光和夜风的低咽。望着天空，我想起了那头眼角挂着慈祥泪的老黄牛。我不知道它是否也会得到安宁的结果。
　　 我还记得那头老黄牛，尤其是在它和善地望着我的时候，它就像我奶奶、我父亲那样慈祥可爱的老人。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