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狗，走几年了，主人还常拿出我的相册或凝视，或向他人讲我与她们的故事……
　　 一
　　 那年，主人的儿子去外地读大学，家里只剩下男女主人，我便成了主人家的一员。
　　 其时我身长约20厘米，高不足10厘米，体重约1公斤，像一个毛团，主人遂叫我豆豆。我的父亲是京巴，母亲是吉娃娃，我来到这个世界可能是个浪漫的意外，但也算是名门之后。我继承了它们的优势基因，漂亮聪明。
　　 我长得小，胆子也小。起初，以茶几或沙发下面为家，享受着每天早上牛奶，中午、晚上瘦肉拌米饭的生活。三个月后，我长到30厘米长，10多厘米高了，体重2公斤多了。胎毛渐渐褪去，露出一寸多长金黄带白花的毛色，冷热无妨，眼睛圆圆的，耳朵不大，半立着，嘴也周正，四只爪是纯白色。我住进了精致舒适的玉米叶编制的别墅。
　　 主人经常给我洗澡，还穿衣服、穿鞋、系纱巾，男主人还给我点红脑门。习惯了以后，每次洗完澡我就跑过去，仰头等着呢。女主人带我出去都夸我像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孩。一次，男主人点完红点又别出心裁，给我描画了两道弯弯的眉毛，女主人见状大声说：吓死人了！不好看！我对着镜子一看，哎呀！这哪是我呀？就叫着示威，直到擦掉，方才罢休。唉，这男人装扮女性就是不靠谱。
　　 为了出去时不吓到人，主人给我买了一个铜铃铛，洗澡前摘下，洗完澡拿起时，我就会把头伸进去。有一次洗完澡忘了给我戴，我就叼到主人面前，主人拍着我的头说我像个爱臭美的孩子。爱美是我们的天性嘛。其实我是习惯了有清脆悦耳铃声伴奏的猫步，呵呵，是狗步。
　　 平时我喜欢黏女主人。她看书、写东西，没时间理我，我就趴在旁边陪着她看，陪着她写；可一旦来人和我的女主人一起看书、对话，就不理我了，她们说起话来也和平时不一样，叽哩哇啦，我就发蒙，一句也听不懂，我就叫，结果被关进卫生间。时间长了，我就不叫了，趴着看着。
　　 我家男主人对我也很好，经常带回一些我最爱吃的骨头，可这往往也是他满身酒气的时候，我讨厌这种气味，可这时候他却偏偏爱逗我，出手没深浅，所以每次闻到酒味，我就远远躲着，提防着。特别是那些和男主人一起来的人，说话声音很高、语无伦次，里倒歪斜，嘴里吞云吐雾，散发出的气味真难闻。看他们讨厌的样子，我就大声叫，可是有人还踢我，男主人也吼我，我又气又急，又无奈。当然，也有些文质彬彬，说话声音很轻，喜欢我的男人们来过主人家。这男人们，形形色色，搞不懂。
　　 二
　　 我能听懂人的话，也懂人的感情。
　　 主人从来就没把我当做狗，一直用人的语言和我交流，比如：过来、吃饭、喝水、睡觉、下去、上来、出去遛遛等等，我都懂。主人说，咱们该出去遛遛了，我就赶忙跑到卫生间，等待穿衣服、穿鞋，主人拿过绳套，我就把头钻进去。回来洗脚，我自己把脚迈进盆里，洗完前脚，掉头迈后脚，擦干后再进厅里。
　　 主人看电视我就趴在身边，有时主人也让我趴腿上或者抱着抚摸。主人看电视我也看，聚精会神地看；主人时而开心地笑，时而静默不语，时而喊上几声，时而激动流泪，这时我就看着主人的脸，用手，不，是前爪去抚摸主人的脸，主人也用脸贴着我的头。电视里的场景我能看明白，心里也懂，只是没法像主人那样表达。
　　 主人每天早晚按时带我出去，也让我养成不在屋里大小便的习惯。我喜欢看花红柳绿，闻绿草清香，看人群熙熙攘攘，观同伴撒欢嬉闹。可男主人带我出去，经常以训练为主，让我跳墙头、坐石凳、趴着、两后腿站着走，我就得照做，不然就拿棍敲头。他一指小区的矮墙我就得跳上去，遇到墙垛也得上下跳，有时他一转身，我就跳下偷懒，他一回头：嗯？我就得立马转身跳上去，继续。不像女主人，教我坐、作揖状谢谢，教我握手，她说：那个。我就换一只爪。她说贴个脸，我就用爪在她脸上轻轻地摸一下，遇到不高兴我就把爪尖伸开，她也不用暴力对我。每当遇到熟人，或家里来客人，男主人就让我表演，受到夸奖，更来情绪，拿手比划手枪状，嘴里喊：叭！我就得立马躺下、闭眼，不然又挨棍子敲头。唉，男主人，我是又爱又怕啊。
　　 女主人带我出去，好。总是抱着我，像抱孩子那样立着，很舒服，视野开阔，再也不是狗眼看人低。女主人经常抱着我和人聊天，说说笑笑，很开心，她朋友很多，她们也很喜欢我，夸我漂亮，摸我的头，我很高兴。可也有人呵斥我，不让主人抱我。真讨厌！还有的说话声很大，还比比划划，我就吼她，跳起来扑她，我不允许欺负我的主人!再次见到我还吼她。哼！女人话多，事也多。
　　 一次女主人抱起别人家的孩子，还很亲昵，我急了，跳着，叫着往身上扑，直到主人抱起我。我是主人的，主人也是我的。主人说我调皮时像个顽皮的孩子，保护她的时候像一个英勇的战士！
　　 我的女主人不让我和那些高大凶恶的同类接触，这我懂，是保护我；可不许和我的那些没有主人的同类亲昵嬉戏，让我有些失落，人们把我们狗类分成等，划成圈子是为啥呢？主人只允许和她聊天那个人的鹿娃娃和我玩耍。
　　 三
　　 我也喜欢被尊重。晚上主人们要出去时，必须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和蔼地说：在家好好呆着。便会相安无事。如果语气生硬：回去！好好呆着！我一准在地上留下几处尿渍，以示不满。不过，等主人回来时叫我，心里就没底了，我不敢正眼看，像做错事的孩子样胆怯，像老虎偷袭猎物时的低姿慢动作前去。后来主人不再我吼，我的不良行为也没形成习惯。
　　 第四个年头，我生病了，病得很重。肚子胀胀的，浑身无力，吃不下也喝不下，发烧，长拖拖躺着。主人急得不行，带我看医生，开了好多药。每天灌药时男主人拎着我的耳朵，女主人灌；打针时女主人拎着我耳朵，男主人扎我的脖子，虽然很疼，可病得我也无力挣扎。几天后，排出了很多污物，身体舒服了，可以进食也有了精神，慢慢就康复了。后来回想，一定是那次主人没留神，鹿娃娃伸出咸猪手又和我做了那事造成的。看来我们狗类也得检点，修炼狗文化，尊崇狗德，不然也会自尝苦果。我好了以后，男主人酒后还经常扯着耳朵拎我，说是爱听我像小孩儿发出的：哎呀，哎呀的叫声；有时还拿出针管对我做扎针状吓唬我。我知道他是爱我，才逗我，可我也会受到惊吓的啊。唉，这喝了酒的男人真让人受不了！
　　 主人爱我，我也爱这个家，爱家里的每一个人。我能在人来人往的楼道里，分辨出我们家人的脚步声音，然后到门前等候；就连上学、后来在外地工作不经常回家的哥哥脚步声我也听得出。甚至主人在楼下遥控器开锁车门的滴滴声我也能分辨得很清楚。下班听到嘀嘀，我就到门口迎接，上班送到到门口，又跳上窗台，听到滴滴声才回窝里。
　　 每天傍晚，家里只要还有一个人没回来，我都不放心，就一直趴在门口焦急地等着，哪怕是出差多日我也每晚等着。这时主人就在门口放个垫子，让我趴着。直到回来，跳扑上去，火爆亲热一番为止。主人说我像爱操心的家长，又像天真的孩子，还像温柔的女人。
　　 可我也奇怪，有时男主人早上一进门，女主人抱起我不让和男主人亲近，他们还吵；有时还抱着我去男主人工作的地方去吵，晚上女主人就会搂着我在别的屋里睡觉。我虽然很喜欢睡在床上，也喜欢没有了界限的亲昵，可是心里却不舒服，特别是看到女主人掉眼泪、争吵的时候，感觉心疼，没了温暖。
　　 那是一个冬天晚上，男主人带着酒气回来，对抱在女主人怀里我开始戏逗，我的女主人转身一躲，摔倒了，头磕在柜子角上，流了很多血，躺在地上不动。从来没见过这情景，我吓坏了，急坏了，一边叫着，一边舔着主人的脸，不见动静，我就跑到卧室对躺在床上的男主人大叫。后来去了医院。打那以后一家人更爱我了，女主人让我叫男主人爹爹，叫他们的儿子哥哥。还带我去公园拍了一套影集，把我打扮得像一个漂亮的小公主，还有特写、我和主人的合照。女主人叫我聪明豆，漂亮豆，幸福豆。我也觉得很幸福。
　　 四
　　 有一段日子里，主人家连续不断有很多人来往、忙活。家里的墙、棚、床、窗帘都弄新的了，屋里还挂了好多花、气球，就连走廊里也挂上一串串五颜六色的气球。可是主人却把我送到了别人家。那家人平时我也见过，对我也挺好,给我准备了肉拌饭、火腿肠。可我根本没有心情吃，就想马上回到主人家。趁着一个不注意，我窜出去跑回家，可主人又把我送回去了。那一刻我真的害怕极了，甚至绝望了！看来是主人不要我了。
　　 白天，阵阵震耳的鞭炮炸响，晚上礼花漫天飞舞。第二天，主人接我回家。漂亮的家里边，帅帅的哥哥还带来一个漂亮的姐姐。真好！漂亮的姐姐还给我买了一件漂亮的衣服，是戴帽子的那种，后背绣着一个大大的爱心图案。我很喜欢，也喜欢漂亮的姐姐。
　　 不久，经常隐约听到有人和主人说：怀孕、宠物啥的，还对我指指点点。那些日子主人们对我特别好，总是抱我、亲我，除了我爱吃的瘦肉，还天天有骨头吃。在家里，去公园又拍了很多照片，做成了影集，录了视频，也给我看。
　　 一天傍晚，主人抱着我去了一个平时很喜欢我的人家，那家的孩子大人都和我玩。很晚了，主人摸着我的头说：好好在这呆着，听话。就走了。我虽然不愿意呆在别人家，但是我得听话，主人家可能又有事情吧。可过去三四天了，也没听到外面有啥动静，主人也不来接我。我慌了，怕了。趁着开门时，我嗖一下钻出跑了回去，我拼力挠门、大声叫着，主人开门一下子把我抱住，竟然有眼泪落到我身上。
　　 五
　　 女主人开车把我带到一个工厂，还带上了我的别墅房子。下班把我关在屋里，早晨放出来。每隔几天带我回家，洗澡、给我做好吃的。我猜相伴十年的主人可能遇到难事了吧。
　　 慢慢我也习惯了，晚上也不关我了，每天早晚我准时在大门口迎送我的主人。
　　 工厂的大铁笼子里关着我的三个同类，体形庞大，长得像狮子，毛很长，叫声憨，却很瘆人，也很野蛮，仗着主人依赖其晚上巡院护厂，便肆无忌惮，偶尔白天还跑出来咬人。那次居然跳出大门扑倒一个骑车人，一顿狂撕，差点出人命。不像我们只用叫声警示、交流或是打招呼。
　　 我远远躲着它们。
　　 工厂的人对我很好，那些穿白衣服，戴着帽子、口罩的人们，在挂满线的大机器旁，咔——咔——，忙个不停，可每当看到我都会叫我，摸我的头。
　　 可一到晚上，就会有嗡嗡的声响发出和火光映出，还有滚滚的黑烟和随风刮来刺激口腔、鼻子的怪味，害得我打喷嚏，流鼻涕。也不知道那些人在弄些啥，还非得在晚上。
　　 在这里，我还遇到了好朋友，它没有主人，和我同性，长得很小，没有凶相，人们却叫它拉登。那天我见到它时，它正蜷缩在墙旮旯乱草中，身下还有一只没有了生命的幼崽。后来我们就在一起玩耍了，和它一起分享我的食物，我们形影不离，很开心。可有一天，拉登竟被人活活勒死吃了。我很伤心，也很怨恨。这人啊，真残忍！你们怎么不去招惹那些咬人的大家伙，专门拣弱者欺负，卑鄙！
　　 工厂的院子大，房子也大，挺好，随便。
　　 一天我正在大仓库里闲逛，就听到旮旯有声音传来，我循声过去，就看见很喜欢我的那个戴白帽子的大姐姐被人搂抱着，衣服也不像平时穿的那样，他们的嘴里都有声音发出，我不想对我好的人被欺负，就大声叫，大姐姐冲我使劲摆手，那个男的转过头，我一看是勒死我朋友的那个歹人，我越发大声吼他。他一把抓起旁边的家伙打过来，幸好我躲过，跑了。
　　 那天，有人拿着纸一样的东西找我主人，我一看又是那个歹人，立时警觉起来。他嚷着，比划着。这是要伤害我的主人啊！不行！我当时就跳起来，叫着扑了上去，那人被我的气势吓到了，转身便跑，同时拿手里的扳子朝我打来。这家伙果然又下狠手了，我猝不及防，头被打中，应声倒下，剧烈的疼痛中感觉脑袋里有热乎乎的东西流出，想叫，叫不出声，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哎呀！这豆是怎么了！
　　 喂！你太没人性了！它这么小，这么可爱！
　　 你太狠了！
　　 众人的一片谴责声。
　　 咚，扳手坠地。
　　 主人闻声扑来，抱着我，眼泪涌出，失声哭喊着：豆豆！豆豆！你怎么了？！
　　 我的视力、听力、意识逐渐模糊……
　　 永别了，主人，我再也不能守候在你身边保护你了，你一定多保重。
　　 永别了，让我快乐，让我忧伤，让我还没来及读懂的世界。
　　 绿草，鲜花，湖畔，树下，我，永远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