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我的“贵族”学校(随笔)
现在都市寄宿学校,条件优越,夏有空调冬有暖气,各年级配备生活老师,服务学生吃喝拉撒,但收费昂贵,大都是私立的,俗称贵族学校。1962年我从小学升入初中,当时正值国家困难,三年自然灾害的饥荒年月,殊不知,我上得也是“贵族学校”。学校是汲县二中,距离县城八、九里路,我们上学离家远,就得寄宿在校,星期天才回家,那年我13岁。
校舍是大办钢铁下马后,遗留下的简易公房,三排平房,第一排教室,第二排男生寝室,第三排老师办公室和女生寝室,东面有个学生食堂。男生寝室南北靠墙两排大通铺,门口放一张床板,放置碗筷牙缸。那时物资匮乏,冬天从家带到学校来的,只有一条被子,许多学生连褥子都没有。学校在荒郊野外,夜里把棉袄棉裤都盖在被子上仍然冷得要命。有的同学合作俗称“打老统”,两个人钻一个被窝,一个人的被子盖,另一个人的被子压风,抱团取暖,不过被窝太窄,两个人你挤我挤,相互脚踢脑袋,睡觉很不得劲。夜半分道扬镳者也不乏其人。寒冬腊月,进被窝难,但一旦暖热,就成了幸福温巢,难舍难离。夜间出被窝撒尿,极不情愿,只好憋尿。朦胧中睡去,尿意阵阵袭来,四处寻找厕所,慌不择路找到了,于是“弟兄十名,抬炮出城,哗哗一阵,收兵回营”岂料被窝湿了。同学碍于面子,尿湿的片小自己暖干,如果被子尿透了,只好晒了。记得有两个男生,为争晒被子的地方还拳脚相向。
在学校吃饭,城市户口的同学拿粮票买饭票,在食堂打饭吃。农村的同学没粮票,只好从家带干粮,蒸得高粱面、玉米面窝头,烙得黑面厚饼,一次带一周的。晚上睡觉前或者课间半晌,饥肠辘辘,有的城市同学就拿粮票换农村同学的干粮,交易前往往要讨价还价,食堂是2两粮票一个馍,农村同学的窝头一个卖3两,拿粮票换的同学嫌要得多,有个农村同学最爱说:“窝头是我娘自家蒸的,你瞧多大,3两?4两重也有。”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有个同学一个星期就把一个月的粮票换光了,真不知道剩余的日子,他是如何度过的。
有一天我到食堂打晚饭,看到走道里放着一堆红萝卜,绿缨红果,肯定脆甜比苹果都好吃,让人馋涎欲滴,我咽了口口水从旁边走过。夜间,学校突然响起集合铃,催大家起床,到某某教室集合。校长首先和颜悦色讲了几句话,接着食堂事务长气乎乎地讲,食堂采购回来多少斤红萝卜,晚饭时还好好的堆在食堂走道,下班锁门时发觉竟然少了一半,肯定是我们的学生,偷……校长打断了他的话,说那位同学拿了红萝卜希望交回食堂,做诚实的孩子。四个班的学生挤站在一个教室里,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50年后,校友聚会,当年我们金色年华,但个个瘦骨伶仃,同学中间有几个人的绰号都叫“豆芽,提起那次夜半惊魂,红萝卜事件大家记忆犹新,谈兴尤浓,可是再说那天夜里是如何收场的,却谁也没有印象了。怪哉。
学校前面,是一座道家庙宇,据说是吕洞宾脱凡升仙地,我和几个同学赶过那里的庙会,看到老婆们在庙里磕头烧香,当时是饥馑年月,人都没有吃的,供奉的却是白蒸馍,虔诚之心,可见一斑。学校篱笆墙外的农田里,有一座突兀的岗丘,上面不长庄稼,这里是汲县著名八景之一的“黄岗牧唱”,取得古诗意境:“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可是,在那个年月人快饿疯了,谁发思古之幽情呢?我只知道刨开黄岗表层的泥土,能挖到一种颜色灰白,比石头软的泥块,叫石头粉,用水泡成糊可以代替肥皂洗衣服,每到星期六,下课我都去挖,带回家让我妈洗衣用。
近60年过去了,汲县二中培育过我的老师的名字,大都忘记了,不过,有两位我记忆深刻,才没有忘记。那年元旦,学校举办迎新灯谜晚会,有位老师出了两条,均打人名,一条是“头上长疮,脚底板流脓——离心远(李鑫源老师)”;另一条是“食堂的米粥——老泻(老谢,谢丙文老师)”那年月有句民谣,一顿吃一两,饿不死事务长;一顿吃一钱,饿不死炊事员,食堂的事务长贪污,炊事员偷工减料多吃多占,米粥做得稀,像泻了一样。谜底曝光后大家鼓掌叫好,太贴切太形象太幽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