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进入十一月份了，“滨江内湖”公园里的芙蓉花还在艳艳地开着，芙蓉花如给十里环湖镶上了花边，披了锦绣。我漫步于红绿塑胶的环湖步道上，闲看花开花落，漫观云卷云舒无数次了，今日没有管住脚，走着走着又来到了湖畔。都说最美人间四月天，一片芙蓉花开在秋风里，将颠覆了这种说法，不仅给了我视觉的优美感观，这络绎不绝过来观赏芙蓉花的人们，更让我触摸到了一幅优美剪影。
　　 “芙蓉花开满江红，疑是江边西子在，半醒半醉立西风”。这是滨江内湖最真实的写照。十里湖畔，如十里画廊，铺展了一路的绚烂，使人心驰神往，心如云锦铺，心底的那份柔软，也将一瓣一瓣，开成儿时的记忆。
　　 在我老家，八十年代，是很贫穷的。乡村人满眼满眼都是李花、桃花、棉花、稻花、扁豆花……如果有一株不为生计而开的花，那是奢侈的，如果是大朵大朵满树绚烂盛开的花，那更是极其的奢侈与显摆。也不会有人走近它时停下来，甚至没有闲暇望它一眼，因为田野里有大片大片的稻子在等待着他们，远远望去，它们宏大而又壮观，农人们关注它们的生长，成熟，最后收进多少粮食在粮仓。
　　 不知何时村前的小溪边，生长了一棵芙蓉树。也许是不经意间的风吹，或许是鸟儿的啄食不小心一粒籽跌落。对于草木、种子和一些小生灵，惊蛰的那一记霹雳，是春天提炼出的一颗灵丹，那些沉睡的草木、种子和小生灵们听见那一记霹雳，就着甜丝丝的雨水，都眨动着惺忪的小眼睛，醒了。小溪边的那颗芙蓉种子不肯错过这机会，它比任何一种花树都活得用力，它不想放弃自己生长，生根破土，抽枝杨穗，奋力吐出带点黄绿的芽尖儿，经过日照风拂，到夏季已有2米来高，每片叶儿便有成人巴掌大小，形似枫叶，绿叶成荫，浓荫覆地。叶子的纹路清晰，碧绿的叶片透着光泽，像抹了浓重的油彩，给人以“绿天如幕”的感觉。如果是雨天，芙蓉叶为人们演奏着一曲“雨打芙蓉”的天籁之音后，叶片上滚动着无数洁白晶莹的水珠，显得更加纯净无瑕，清新碧绿了。
　　 进入深秋，已是凋红片片不堪愁时，村前溪边的芙蓉花正值雨后霜前着意红的盛花时期，显摆着大朵大朵的芙蓉花。千朵万朵，落墨赋彩，酣畅淋漓地挂满枝头，像是对每一位从她身边经过的人呐喊。但是，没人理会她，偶然有一个人歇息时，坐在身边的田埂上，抽了一卷烟，扔下烟蒂时瞅了她一眼，拍了拍沾在裤子上的泥土，走了，不再有了踪影。
　　 我心里默默地想，大人连看一眼芙蓉花的兴致都没有，难道与一句词“出水芙蓉”有关？“出水芙蓉”难道与“水性扬花”是一个意思？对字词还没有多大意识的我，以为大人们不喜欢芙蓉花是因为芙蓉花就是“水性扬花”惹的祸。在我以后长大的日子，我为我的这种“想象力”发笑啊。
　　 大人们都很忙，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庄稼地里。他们关注的是今年收成好不好，能否解决温饱，是否还有余钱，可否置办两间瓦房，给儿子说上一门亲事。还是童年的我，总觉得自己是孤独的，百无聊赖，嘴里叼着一根草心，一路用一只手抚着路旁的草叶，拖着自己的影子在村庄里闲逛着来到了小溪边。
　　 芙蓉树如一位绝色佳人，看见有人来了，显得异常兴奋，又不胜娇羞，它抖动着绿叶，摇曳着朵儿，花瓣儿一瓣儿一瓣儿地舒展，让我看到它健康向上的样子。芙蓉花之色，粉红交错相宜，浓与淡相得益彰，恍若美人桃腮上那一抺桃色，又似樱唇上那一点媽红，脉脉含情，与溪水上下相照，秋波暗传。波光花影，凫鸭悠游，相映成趣，偶尔有飞鸟落在芙蓉枝头，叽叽喳喳，婉转欢唱。
　　 我想，这芙蓉花到底为谁而存在？对，芙蓉花的存在属于大地，属于这湾溪流悠游的凫鸭，还有白云和高空飞翔的鸟儿，属于齐白石笔下独具韵味的“芙蓉戏水”图。清雅和谐，诗情画意，尽在眼前。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喜人的花，面对如此韵味十足的美景，我激动得瞠目结舌，只懂傻傻地感慨着，好看，好看！我不管是清晨或黄昏，都要来到芙蓉树下，兴奋地围着芙蓉树转着圈儿，与她一起把影子柔柔地映入溪水里。醉了，闭上眼睛，可以聆听到芙蓉花绽放的声音，闻到一朵花开的清香，这是秋日的温柔秀啊，让我这颗孤独的心，从此心花怒放啊！偶尔一声清脆的“吧嗒”，一朵芙蓉花跌落溪水，如美玉击碎，不知是芙蓉花在水中饮泣，吟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是芙蓉花在波中跳跃，轻弹水中弦，期许着下一个轮回。我连忙伸手打捞，四下张望，确定没人，偷偷戴在发间，美美的，许是儿时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一株可爱的花草就能满足。我心里好生奇怪，这些大人们怎么对这一树一村的芙蓉花如此无动于衷，真是不懂领略其中的美感呀。
　　 芙蓉花，尽管人们以为是一株长在小溪边“显摆的大朵花”，不像为生计而开花的树种被人们重视，但芙蓉花懂得守静，像是一个情怀深深的古意的女子，依然挚爱着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安然在市井烟火里。它似乎能理解农人，顶着毒辣的太阳，抢收抢种就为体验一季丰收的喜悦。
　　 现在回想，故乡的那一棵芙蓉，给我百无聊赖的童年生活带来了有花开，暗香来，独赏美景，自得其乐的愉悦，培养了我美感的态度和审美的眼睛，虽没有什么实用的价值，芳香熏香了空气，温暖了岁月，净化了心灵。
　　 其实，芙蓉花还有着不为农人所知的药用价值。
　　 我不经意间的一次被开水烫伤了双脚，妈妈焦虑地背着我到处寻医问药，在一位老中医那里得知芙蓉花是治疗烫伤最好的药物。
　　 妈妈采来芙蓉花，捣碎，敷在我的伤口处，一天换两次，不出半月，我的双脚完好如初，甚至比先前更加洁白如凝脂。
　　 芙蓉花，这次以它“献身”精神，对我们每个漠视它的人给予了最直接有效的教导，让我们多了一份了解。生活中，我们领略了不管是什么都有它生命存在的价值，它给了我们新的知觉与闪念，我们不得不对这大自然有了一份更深沉的敬意与爱戴。
　　
　　 二
　　 这棵芙蓉，也是命运多舛。
　　 有些年久涝久旱。涝时三五几天涨一次大水，田野里到处一片汪洋，各种农作物沉浮其间，小溪里大水几乎没褪过。狂怒的飓风裹挟着滚滚的雨水，多次发疯似的向着溪岸的芙蓉树横扫，随着一阵又一阵的猛刮摧残，无数的枝叶被拦腰折断。好不容易捱过上半年的涨水季，芙蓉树拖着伤痛的身子刚要修复。谁知，涝旱相接，整整一个下半年滴雨未落，被水长久浸泡过那点肥土在褪潮时早已流失，剩下的那点土层千疮百孔硬化结块。
　　 眼看着芙蓉花期到了，芙蓉树经过这一年多的久涝久旱，像一位刚从战场上退下的残兵伤将，失去了轻松与明快，吃力地举着干枯的树梢，枝头上飘忽着几片蜷缩的黄叶，我仿佛听见芙蓉树在痛苦地呻吟，我伤心地以为这一棵芙蓉树很难存活了，心里暗暗惋惜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谁料，经过半年的风拂雨润，芙蓉树被折去的树枝，更多的牙箭已射出，早已占领了周围的地面，把墨绿的叶子扩散开来，铺展如苍鹰展翼。细心的人便能看到，这些芙蓉根在生长和壮大时把溪岸的石头都挣裂了，这芙蓉树比之前更加墨绿，更加矫健更加强悍了。我知道，这芙蓉树是被恶劣的环境强化出来的，这是与风雨干旱搏斗的结果。
　　 当金秋九月来临，芙蓉树已悄然酝酿了那一缕幽香的甘醇，正如诗曰“暮霞照水，水边无数木芙蓉。晓来露湿轻红。十里锦丝步障，日转影重重……”春风十里不如“你”呀，朵朵如披锦绣，如美人初醉，摇曳生姿，令人看了心生醉意！其实，芙蓉花不仅在秋霜里一树烂漫，还有独领风华的观赏价值和药用价值。它那不择地域，在贫瘠土壤与恶劣环境亦可生长的高贵品质给人带来的精神力量也不可小觑。
　　 面对“大难不死”的芙蓉花树，我认为它既是生物学的，又是美学的，又是哲学的，不知我这样认为是否正确？也让我联想到生活中的人或事，引发了自己对大自然的感慨、生命的感悟，或人生规划的思考。
　　 有人拿芙蓉比牡丹，我认为芙蓉兼有百花之精魂，凝莲花之魂，聚牡丹之神，赋菊花之韵，藏松柏之坚！
　　
　　 三
　　 我相信，一切美都是当初的那些人为后来人预留下来的。芙蓉树专情于南国彭泽，不仅仅是历史的遗存，而且是为今日之巨变而准备的装修材料。路上有风景，风景不能随便，要用精致和色彩包装好，这是芙蓉树的风景语言。为道路装饰出神奇的景象，在白天，可见彩色的星星和太阳交相辉映的奇观，可以欣赏“东风‘昼’放花千树”的新版景色。
　　 路侧一排排树，或是秀颀挺拔的树，一见，我就生出“玉树临风”的美感。那些历经多少春秋的芙蓉树，仿佛在在野外或是草甸散步的树，从容自得，并无攀比，各显姿态，如“闲庭信步”，若仄径转身，而那些山名槐、柳、法桐都穿插其间，似乎是在欣赏芙蓉树的风姿倩影。
　　 的确，为了改善生态环境，美化群众生活环境，滨江内湖公园打造了水岸娱乐活动区，生态休闲绿岛区，湿地科普观光区，延续着田野风光……过来内湖观赏芙蓉花的人络绎不绝，或赞其美，或赏其姿，或羨其芳，或品其性。我心想，这是祖国的强大，科技的发展，劳动力得以解放，人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才有了闲情逸致，感悟着生活的诗情画意。
　　 有时候，一个地方看得久了，觉得总是沾满了诗意，我想到了“芙蓉国里尽朝晖”的句子，原来很多诗句，都是老早就写出了，不是坐等诗人临访运笔的。
　　 面对这十里长廊十里画卷，我突然明白，这些令人喜爱的“美”，叫做“诗意”，在温饱还没保障的情景下，首先只能选择一种朴素至简“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有今日的“前行”、“发展”，才有了今日的“诗意”生活。我为我曾经以为农人没有“美感修养”而感到羞愧，是我不懂在纷繁复杂的生活画卷中捕捉“本真”。当年在故乡这块土地上生活的人们，他们正在承受着艰苦生活的磨练，生活既艰辛又简单，但实在，他们是精神丰盈的劳动者和建设者，他们才是生活气息十足的“诗人”！
　　 岁月如白驹过隙，眨眼离开故乡二十多年了。芙蓉花也要赶上好时代，才能更彰显其意义，不知当年的那棵芙蓉树还在不？倘若今天在，是不是还是那样风姿绝卓？我亲爱的故乡人，现在生活都好了，或许在那棵芙蓉树下或点头或微笑，或学着文人墨客吟上一首“千林寒叶正疏黄，占得珍丛第一芳。容易便开三百朵，此心应不畏秋霜”。
　　 或许这一江芙蓉花来自我的故乡，让我对某种记忆的追溯，或许它在用一种方式，让我读懂故乡，收藏自己的故乡，在精神上复活自己的故乡，给我安暖相陪，让我在闹市中寻得一份温暖与从容。
　　 芙蓉树，绿着粉着我的记忆。我之后的人们，不必在我的记忆里寻找当初的影子，未来可期，芙蓉树会成为新风景的典故。
　　 一句诗写芙蓉树，“不向东风怨未开”，别样风情喜秋霜。在霜秋里还让人感觉暖，是春风的延续，是秋色的凝固？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