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舟·神采飞扬】回乡(散文)
在儿子接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对儿子说:“咱们该回一趟老家了。”
“好呀!”一提回老家,儿子一下子欢势起来。
车在高速路上稳稳前行,两边的一排排杨树擦眼而过,飞速向后退去。曾几何时,那一排排杨树还是一棵棵幼苗,大概是经常路过吧,所以感觉不到它们的变化。不曾想,这是过了多久,它们已然长成了参天大树。那会儿子也是,因为总在身边转来转去,从意识上总感觉儿子还小,还小,总盼着他快点长大成人。可当儿子离开了身边,几年之后再回到身边,才蓦然发现,不知不觉中,儿子已长大了。
看着一米八的大块头儿子熟练地操作着方向盘,忽然有一种时光倒转的感觉。那会小家伙不坐车欢蹦乱跳,一坐上车就呼呼大睡。每次,他都是在香甜的梦中回到故乡的。这一转眼,倒轮到我坐着车做梦回家乡了!
近乡没有情更怯的感受,倒是有一种久违的熟悉在心底暖暖升起。
村口还是那个村口。写着村名的大牌子还是那个大牌子,只是油漆有些斑驳,如父母皴裂的老脸,在眼巴巴盼望着儿女的归来。
道路两旁的槐树碗口般粗壮,硕大的树冠密密匝匝地连到了一起,将一条小路遮盖得清凉而幽静,幽静得能听到鸟儿谈情说爱的窃窃私语。
又到了丰收的季节。庄稼地里的枣树上挂满了一串串红枣,玛瑙一般,诱惑着你的胃,想得你忍不住地直咽口水。不由得让儿子放慢车速,缓缓前行,满足一下久违的枣香情结。
“叔你回来啦!”一垄地头,一个年轻的女子热情地打着招呼。
“哦,回来啦!”我一边回应着,一边在脑子的记忆库里极力搜索着。这是哪家的女子呢?又叫什么呢?
“我是南头十队的霞霞,志娃是我爸。叔,你回的少,没多见过我,我可认得你。我爸经常提起你哩!”女子见我有些疑惑,连忙自我介绍。
“哎呀呀!是霞霞呀,都这么大啦!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变得叔都认不出你啦!你爸最近咋样?气管炎好些了吗?”我一下子想起了冬天总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志娃。
“好多啦!现在咱村冬天屋里都烧的暖气,不冷,我爸就不害怕冬天啦!”
“嗯,好,好……,那你忙,你忙!”
“老爸,我看村里的有些人你都不认识啦!”儿子边开车边说。
“不是有些人,是好多人都不认得了。”我不免有一些悲凉。
“二小,回来啦,停下,片两句。”正和儿子说着,又一声招呼打断了我的思绪。
“是小眼呀!”我一眼认出了,虽然他变化很大,已然是一副老相,但毕竟我们是从小一块耍大的,老眉眼还在。
“你贼狗什的瞅着就不老,还是那个怂样。”小眼笑骂着。
“不老屁,老啦,你不瞅恰娃都多大啦!催都给你催老啦!这个是?”我指着他旁边的一个小男孩问道。
“这是我二孙子,成天缠着我不离身。快叫爷(ya)爷!”小眼对着孙子说。孩子认生,不叫,抱着他大腿躲到了背后。
“好家伙,可当爷啦!”我有点惊奇。
“这算啥,肉蛋的孙子女小学都快毕业了!”
“哎呦,我去,再回来只怕是一个都认不出来了。”我感叹着。
“现在屋有老人,你还回来,到老人没了,你还回来走球哩!”小眼撇了撇嘴。
“回来看你哩么!”我笑着。
“看鬼哩!到时我都成灰啦!不料片啦,赶紧恰回看你老妈呀!”小眼挥了挥手。
车进巷口,远远就看见老妈和巷里她那一茬的几个老人坐在一起晒太阳。
“二小家的,瞅着像是你来儿回来啦!”后巷的桃子婶眼睛真真尖,我还没下车她就发现是我,大声嚷嚷着。桃子婶嗓门大,年轻时一声吼,那声音能顺风传出十里外去。
“啊?”老妈估计正在做梦,猛地被打扰,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哎呦,这是二小呀,吃胖啦,也有白头发啦,婶都快认不出来啦!老觉着你还小哩,还想着你和我屋老三逮西虫撵biabia哩!唉,这日子可真不禁过。这是你来娃娃么?好贼狗什,长这么高啦!记着那会还是这么一点点呢!”旁边小红婶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说话还是她年轻时候打机关枪那个样,尽管这机关枪现在有点走风漏气,还有点后座力量不足。
“淡话真真多,不说啦,赶紧叫孩和他妈回家呀!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桃子婶打断了小红婶的絮叨。
“噢,对、对!看丫我这嘴说开了就刹不住车。”小红婶自我批评似的打了一下嘴。
进了屋刚落座,母亲给孙子又是拿水果,又是拿点心,又是问渴了吗,饿了吗,恨不得把她藏的好东西一古脑都拿出来。人说,隔辈亲,隔辈亲!这话真是没有一点假,倒把她儿子晾到一边自力更生去。
招呼好孙子,母亲才问我:“这不逢年不过节的咋好好回来了呢?”
“回来看看你么!不逢年不过节我就不能回来看你啦!”我笑着说,心里却酸酸的。
“我是说你忙忙的不回来就不回来了,捉丫公家的饭碗也不容易,不要耽搁了正事。”
“妈,你放心吧,再忙都有看你的空。哦,对了,你孙子考上研究生了,回来给你报告一下,也给我爸报告一下,叫你们都高兴高兴。”
“我孙孙真聪明,要是你爷爷还在世,肯定脸zhou得huah尿罐呢!走,到大房给你爷爷捎个信去。”母亲说着揉了揉眼睛。
吃完午饭,又要走了。我对母亲说:“妈,我瞅着爸在世时垒的照壁都快要倒了,下回回来我把它另砌一下,抹上灰,刮上涂料,好看些。”
母亲说:“不弄啦,麻烦的。现在我在世,你们还回来转转,也许三五年,也许七八年,我不在世了,只怕是你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即便是回来,也不见得会再进村,进巷,回到这小院里来,弄它净是浪费。”
听了妈的话,我心里一阵阵凄凉。是了,没有了人,还有什么是可以惦记,又是值得惦念的呢?
现实就是这么残忍与悲凉。我不得不说妈是话丑理端,事实的确如此。
若干年以后,当我们面对故土难认,故人难识,找不到来路与归途时,我们与家乡只能是发于呼而止于情了。到那时,我们的灵魂又在何方摆渡呢?谁也不知,谁也难料。
如斯,且回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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