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沾染人气的花朵(散文)
◎金达莱:换了水土还适应吗?
一早上就有一辆“皮卡”车在门前停下,我忙披衣出去打理。车里的人远远就向我摆手,显示出与众不同的亲热来,忙仔细辨认,却原来是林场的老工友们到来了。
我是从林场调来管护站的,虽然枝叶招摇在外,可是根还留在那里呢,很早就与这些人的根搅在了一起,是不可能分离得开的。看见他们到来,我也有说不出的兴奋。他们一定是为公事而来,车里满满当当地挤满了人,有些超员。里面有一位胖兄我是很熟悉的,他在前排坐着,居然怀里还抱着一个。一看见我就诉苦,你看看,哪有这么欺负人的?让他到后面去,不干,非得坐我的大腿上。而那一位却更嚣张,去后面多难受,这人肉沙发多热乎啊!
这些人还是这么愿意在一起闹,显示出不一般的亲和力。不过工作职责还是要履行的,我照常去登记,并询问了一下出入事由,才知道他们是去前二道沟挖金达莱花。
林场的场区大院经过改建,要种植一些花木,来进行美化绿化。他们直言不讳,毫无顾忌,根本就没把我和管护站当一回事,在这类事情上,我们可是主管呢。他们如此做法,并非藐视,而是有些理所应当的成分在里面。他们就好像进自家的菜地,去薅几把菜那样轻松。这里是他们林场的辖区,挖取两棵树做场区绿化,走到哪里都说得出,不要说我和这些人认识,就是不认识,我似乎也干涉不到。
我开杆发行,第一次看见他们大摇大摆去破坏植被,却无话可说。心里明白他们所做的不对,只能把应该说的话,窝在心里。我在林场上班时,也经历过此类事情。场区建设是要经过上级领导检查验收的,栽上小树苗,绿化效果不好,几年都看不到成效,那双眼睛过于挑剔,是看不见的。有时候,美化绿化多多少少要迎合那双挑剔的眼睛,工作不到位,是要受到批评和指责的。去山上挖来成年大树,像是遮挡一下袭来的风潮,空旷的场区在一夜之间,就冒出一片小树林子,搞林业的连这点儿底气都没有,还搞什么搞?满满的工作情绪在林间洋溢着,热烈的欢迎词在林间飘荡,此时不需要明示,工作成果在那里摆着,不言自明。
工友们去挖金达莱花,让我有些惴惴不安。他们所去的前二道沟,只有北边山岭上才有,那一带的金达莱花,可是非常绝美的。那里有巉岩与青松,都是金达莱的绝配,景致美得让人窒息,我也是最近两年才发现的。他们如果去那里,势必会造成破坏。我想劝他们去别处挖,把那里的金达莱花留下,发觉已经来不及,他们的车一溜烟而去。我又一想,那里山势陡峭,地形独特,金达莱花大多生长在坚硬的石岩之中,还真的不必担心,就好像锁进了保险箱一样。他们要去挖,也只能往里走,里面的土壤松软许多。把一筐柿子送给他们,不用想也肯定会挑软的捏,我还是很了解他们的。
金达莱是朝鲜语的译音,别名叫映山红,靠山红,是一种野生杜鹃花。金达莱在春天里绽放,是山野里绽放开来的第一朵花。它是朝鲜的国花,是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的州花,是延吉市的市花,这些都是热爱它的人们,对它的美好希冀与祝愿。只是这样的希冀与祝愿,成为直接伤害它的主要原因。因为它所承担的东西太多,人们希望能够在家园之中就能看到它,而不是在崇山峻岭上。
这种花的培育还没有成功,要想在家里看到,就只能去山上挖取。因此,山上花源的破坏是很严重的。这些花往往在适应程度上非常的差,首先就是家里的环境与山上有着差别,水土不服的现象是很明显的。这些植株在最初的几年还能发芽开花,只是到后来便慢慢枯萎,直至死亡。这样的景象不是谁都愿意看到的,在山上生长的好好的,却偏偏要把它移植到庭院之中,无形之中的伤害是不可避免的。
这些人一早上就进去了,直到快中午时才出来。我忙出门察看,只见他们的后车厢里,摆满了金达莱的植株。他们和我打招呼,我没有太多理会,仔细去看看那植株的挖取情况。根系的留取是很关键的,直接关系的植株的成活率,他们图省事了,植株的根系都切的很短,白茬明晃晃地刺眼,让人不敢直视。事已至此,已经不好在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摇摇头,还是送出一张笑脸,算是回应了。
工友们在向我抱怨着,植株的生长之地太硬了,冻土加上山岩,可以说是难上加难,就如同雪上加霜。这些人虽然常年在生产一线,却也扛不住如此劳累,铁板一块的东西,硬生生地分离开,需要动粗是必然的,根系攀生在如此坚硬之地,挖掘的难度可想而知。他们筋疲力尽的样子,简直是痛不欲生的,越是这样,越说明这项工作的艰难。领导又下了硬指标,他们勉强完成,才有这份心安理得的东倒西歪。
此时距离金达莱花盛开的日子还很远呢,它们所生长的地方是最先接受日光照射的地方,可是那里同时又是风寒交加之地。不过,此时也是栽植林木的最佳时机,如果等到树叶萌发,一切都晚了。我的目光转向苍莽的群峰,沉吟良久,我的心还是悬了起来。
阳光还是那么的炙热,在催促着春情的萌发。这片森林已经预定下所有的好日子,一天天地排成序列,春天在昂首阔步地走来。我放心不下,还是去那里看看,不仅仅是做到心里有数,主要还是担心那些花会错过这个即将到来的春天。
那里的境况比我的想象要糟糕许多。他们竟然没有往里走,直接就在这里啃硬骨头了。我其实是可以想象到这些的,他们都是出力的人,是一群经常把克服困难当成习惯的人,别说这里难挖,这里就是铁水浇筑的,他们也能挖出来。我有些过于想当然了,忽略了他们的能力。早知道这样,我就该跟进来。
这一场浩劫让这里的大部分花丛都不复存在了。挖断的植株散落在地,比比皆是。这些植株与这座山岭密不可分,简简单单的拉扯是不可能分离的。尖镐,斧子一起上阵,一场血光四溅的搏斗结束,人类又一次获得胜利。我四处转转,一个个山坑在那里明摆着,无语向天,像一个个被挖去眼球的眼眶,黑洞洞的,无泪无血。它们的血已经转到我的心里,一滴一滴,涓流成溪。我是很晚的时候,才走下山岭的,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麻木了。
下班回家,我骑车路过林场,心里一动,便转弯拐进去,我想看看这些花的境况如何。在办公室的窗前空地上,这些金达莱植株已经栽植成一行。每一棵植株都有一个水坑,水坑里湿漉漉的,好像刚刚还浇水了。土壤足够肥沃,黑油油的,当然是取来最好的腐殖土了。我想它们之前所生长的地方,土地贫瘠,基本上没有什么土壤可言,光秃秃的就生长着它与青松,猛然给它换一个环境,它能适合吗?我的心里不禁这样疑问着。
◎冰凌花:令人咋舌的绽放
山里的气候总是要比别处更冷寒一些。冬天的影子一直都在山里躲藏着,溪流淙淙还是那么的冰凉,那可是有冰水的滴入。大山的怀里还藏着一段白白的冰,尽管暴马丁香已经开始吐叶,落叶松张开雀舌一样的嘴。冬天早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踪,却把长长的尾巴遗留在这里。
冰雪消融,仅仅闪出一块空地,就有芬芳的花抢先露出芳颜。小花嫩黄,小小的花瓣,黄莹莹的花心,像极了缩小版的向日葵。小小的向阳花,迎着阳光的抚爱绽放开来,日头落西又慢慢闭合。一天的绽放都在枯叶维护之中,枯叶如同大棉被,呵护着嫩嫩的花色,像老婆婆爱她的小宝贝一样,唯恐冷着冻着,关怀备至。
冰凌花的学名叫侧金盏花,毛茛科,侧金盏花属,在东北地区分布很广。这种花的特性让人咋舌,无论怎样的冷寒环境,在它该萌发的时候,它无所畏惧地生长起来。此时是冰雪尚存,春寒料峭的时候,小小的花竟然如此的耐寒,有如此傲霜斗雪的本领,完全可以与西域雪原的雪莲相媲美,与腊梅花争奇斗艳了。这片山野之中,这朵小花的绽放,在宣告着春天的到来,一冬的苦寒就此过去。
花开的时节,自然就有人追逐着花期,他们就像因花而生的蝴蝶,翩翩而来。这天我就迎来三男一女,他们的胸前所挂在着的摄像机就非常的特别,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普通通的游客。这一行四人都是两鬓斑白的老年人,自己开着车。给他们登记时,才知道他们是州摄影家协会的。为首的老人叫车钟烈,是一位朝鲜族,与我们交流时,有着非常浓重的朝鲜语口音。我与他的交流还是很顺畅的,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来拍摄冰凌花的,我曾经在一些媒体上,看到过有关冰凌花的精美图片,我想有可能就是他们拍摄的呢。
我尽量能给他们提供一些方便,做这样的宣传,是把整个大山都介绍出去,让更多的人了解这片森林,也是一件好事。爱护森林,保护森林,需要人人都知道森林的存在价值,从而达到全民共识,从而让人们产生保护森林的意识,这项工作真的任重道远啊!我告诉他们,去拍摄冰凌花不必走远,在我们的管护站后面的山坡上就有。我向那个方向一指,山脚下的一片金黄隐约可见,一下子勾去了他们的目光。
车钟烈老人忙从车里拿出来一条编织袋,然后又向我借了一把铁锹。他的举止很奇怪,我又不好去追问,忙去仓房把铁锹拿出来。拍摄景物有摄像机就足够了,干嘛还用铁锹呢?
我跟着他们一起朝那里走,还兴致勃勃地与他们一起交流着,摄影是一门不错的艺术,能够切身实地看到摄影家的拍摄,多多少少对自己是一种学习,是有助于自身的修为的。毕竟这是创造美的瞬间,于心于情都是不可多得的。
他们先走到沟塘之中,去用铁锹铲那残余的白冰。白冰已经松软了,铁锹轻轻地铲动,就变成细细的碎屑。他们把这些碎冰屑装入袋子里,背着向花开的地方走去。他们的行为让人看不懂,这是干什么?这些冰屑与摄影有什么联系?我满头雾水,默默地跟在他们的身后,看他们的一举一动,觉得更好奇了。
他们来到山坡上,选了一簇开放艳丽的冰凌花,把袋子里的冰屑倒出,在花的四周都细心地铺好,然后开始了拍摄。天哪!原来在冰雪里开放的冰凌花是这样拍摄出来的!真的感觉脑洞大开了。不知道怎么的,我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在心头弥漫着,不自觉地产生了一股厌恶。还有多少东西是虚假的?那张在冰雪里盛开的冰凌花图片,骗了我多少年啊!让我这个一直蒙在鼓里的人,大梦初醒。
他们在山坡上不停地拍摄着,我却兴味索然,很不屑地回转身。看他们摄影,还不如去做梦呢,我觉得梦境都比他们真实。
他们拍摄完了,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铁锹已经还回,就立在栅栏边。我闲来无事,去山坡上走走,那些花都在,只是地上湿漉漉的花已经打蔫,是不是能暖过来还未可知,它们被冰雪冻到了。它们傍着冰雪生长,不是从冰雪里生长出来的,偏要让它们这么干一回,就有些勉为其难了。
我们的想法总是过于极致,总想着那些美好的东西也是极致的。现实就摆在那里,我们却不愿意去承认,那还要现实干什么?不如就直接删除掉好了。这些山里的花啊,盛开在想象之外,又在想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