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冬】劳动的附加值(散文)
酒伤胃,烟伤肝,是药三分毒……尘世间,是否存在有百益而无一害的东西呢?一直在苦苦寻觅。过了不惑之年,才明白,它就在我身边。它给我财富、快乐和强壮的体魄,甚至还能健康长寿。它是什么呢?它就是劳动,是每个人都可以唾手可取的。
我八岁时,和姐姐一起割草卖,就有了人生的一笔巨额劳动收入。
二十世纪前,每年农历七月,我的家乡——鹤庆县云鹤镇,都要举行一年一度骡马物资交流会,又称为“七月会”。这可是不容错过的,千载难逢的赚钱的好机会。周五下午放学,大我两岁的姐姐和她的好姐妹桂花带着我,一人带一把镰刀,一人背一个竹背篼(底部、四周整齐地排列着有小孩拳头大小的孔洞),到水草丰茂的河边割草。姐姐们直接脱了鞋子,跳进河里,刀起刀落,一大把肥嫩的青草应声而落。我在河坝上跑来跑去,按照草的长短,收集、分类堆放在太阳晒不到的地方。她俩你追我赶,暗中较劲,都想比一比谁割的草最多。不一会儿,她们的额头上渗出细小的汗珠,让一张张俊俏的脸,在阳光下亮晶晶的,非常美,非常好看。
装草是一个技术活,一般由姐姐她们完成。先选一些草杆长,有硬度、柔韧性好的草,密密实实地紧贴在竹背篼的底部和四周,短的、不肥嫩的和不好看的草填塞在中间。那些肥嫩的、绿油油的草,按照由长到短的顺序,像屋脊两边的瓦片,沿着中轴线,层层压实,中间需要用一根细绳子捆绑结实。
第二天九点多,我们到了骡马交流市场。桂花姐背着最好的、份量最重的一背草,走在前面,姐姐和我紧随其后,寻找买主。一个披着羊皮袄,嘴里吊着纸烟的中年男人,走过来,用双手掂了掂桂花姐背上的背篼,用手摸摸草,很满意,笑着说:“一块五。”
“两块五。”桂花姐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全部都要。两块,卖不卖?”中年男人一边大声喊,一边使劲朝我们招手。
“桂花姐,你真厉害。”我把一张崭新的两元纸币揣进贴身的衬衣口袋里。为期十天的骡马物资交流会结束,卖草一共得了九块五毛钱,让我自豪和得意了很长一段日子。
九块五毛钱,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是一笔不敢想的巨款了。当时,一根冰棍才两分钱,或三分钱,最好的糯米冰棍也才卖五分钱。男人一天的工钱是五块钱,女人一天的工钱是三块钱。我父亲在西龙潭酒厂酿酒,每天四点钟起床,干一天活也只有六块多钱。
这笔钱,去哪里了?没有印象了,可能买小人书了,或者是买好吃的零食了,还可能是买平时舍不得买的玩具了,总之,那是我最高兴的一段时间。
来得容易,去得也快。那笔巨款,几天后就花完了。花完了就后悔,就想再寻找挣钱的机会。我的第二笔收入,与土砖有关。八九十年代,村里通了电。生活好了,村民收入高了。旧屋翻新,新房修建,建筑行业似乎一夜之间就热闹了起来。木材、土砖供不应求,它促进了乡村运输业的快步发展。有远见、胆识的村民买了手扶拖拉机,从事运输,很短时间里就发家致富了。
土砖的大小和空心砖差不多,是泥土加入剁细的稻草和适量的水,通过踩踏、搅拌,形成像面团一样柔软的泥巴,放入模具成型,再晾晒干。因结实、不易开裂,又简洁省事,土砖成了修房造屋的新宠,渐渐取替了直接用泥土夯墙的传统的砌墙工艺。一块土砖卖一毛钱,运费五分钱。运输主要是手扶拖拉机来完成。一般情况,一天跑十来趟,每次装四百多个土砖。
装卸时,每次用单手用铁夹钳夹两个土砖。一个土砖大概有十斤重,装一车土砖大约半个小时,这样的劳动强度,对成年男子都是吃不消的。第一次去干装卸土砖的活,我读初二,刚满十四岁。奶奶坚决不同意,说那活太累人。父亲认为去也行,可以锻炼人。为了得到每天十三元的高价工钱,我披挂上阵了。
早上六点起床吃早餐。坐在李叔刚买的手扶拖拉机上,我就后悔了。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除了拖拉机行走的轰鸣声,听不见狗吠,听不见鸡叫;天上的星星静静地悬在那里,只会眨眼睛,谁也不说话,整个村子安静得有些怕人。风吹到脸上,像刀割一样。坐在李叔旁边,我弓着腰,尽量把身体卷缩起来……直到今天,那场景依然清晰可见,是我忘不了的最寒冷的隆冬时节。
半个小时后,我站在城西的那片荒地上。弯腰,起身,转身……一次,一次,三次……每一次,我用两把夹钳(左右手各一把夹钳)把四个土砖从堆子上运送到拖拉机上,李叔负责堆码。一层,两层,拖拉机上的土砖越来越多……第一车土砖装好,我手脚酸软,腰酸背痛,想把腰杆挺直了都有些困难。卸车时,主人家看我太年青,干活太吃力,会过来主动帮忙。一天中最难受的是刚吃完中午饭,身体在拖拉机的颠簸中就像散了架一样;食物在肠胃里翻江倒海,就像拉肚子时一样疼痛难忍。
“小伙子,明天还去吗?”吃完晚饭,李叔拍了拍我的肩膀。
“去!”我脱口而出。走出李叔家的大门,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星星又朝我不停地眨眼睛了,肠子都悔青了。
一天,一天……十五天。我不知道是如何熬过那段日子的,也许只是一股年青人不服输,不想被别人看扁了吧。除了一笔不小的收入之外,这次经历,让我在艰难困苦的日子里,有了再多坚持一会儿的力量。
并非所有的劳动过程都是艰辛的,和父母一起劳动,就是一种愉悦的心情体验。
每年四月底至五月末,是收割大豆、插秧的农忙时节。到中下旬,翻耕、晾晒一段日子的水田开始灌水,水牛犁田,便开始插秧。这是已经跨过繁重的农事劳作,是比较轻松愉悦的农事劳动。清晨七点多,父亲去城乡结合部请十个阿姨回来,帮我们插秧。她们多是附近其它村庄的中年妇女,或刚过门的新媳妇,想趁此机会,挣几个零用钱,贴补家用。
吃过早餐,母亲带着父亲请来的阿姨去秧田里拔秧苗。父亲带着我去踩田,用锄头和穿着雨鞋的脚,把高处水面或未犁到的地方进行平整。父亲在前面,我紧跟其后。阳光明媚,清风拂面,还有几只小鸟在头顶飞来飞去,叽叽喳喳。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这孩子真能干,小小年纪,什么事都会做。”村里的叔叔阿姨总这样夸赞。心情好了,一切美得不要不要的。
我和父亲把用稻草捆绑好的秧苗,均匀地抛洒在水田里。母亲和十个阿姨,从田埂的这头到田埂的那一头,站成一条线,开始插秧。她们左手里握着一把秧苗,右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并用,分苗、插秧一气呵成,动作娴熟,麻利。我偷眼望去,十一个人,动作有前有后,有快也有慢。但插的秧苗,你不论从左到右,还是从前到后,甚至斜着看,都几乎在一条直线上。这些秧苗在田地里就是完美的艺术品,我对被淹没在农事里的“能工巧匠”们,自然是由衷的敬佩。
不一会儿,你一言我一语,大家相互熟稔起来。都打开了话匣子,寂静的稻田里顿时热闹起来。两个不认识的人,一起说说笑笑后,知道原来她们还是亲戚关系。有时,来了兴趣,谁开了一个头,还一起唱白族民歌。若有白族小伙子掺合进来,就成了情歌对唱,场面更有趣。遇到这样的场景,父母并不懊恼,脸上反而是乐呵呵的。
在踩完田,无事做,我会加入到插秧的大军里去。她们渐渐地喜欢上我这个不好动、不说话的勤快小伙子。一个身材高挑,四十多岁的阿姨,还打算把自己的小女儿许配给我。
谈起了儿女的婚事来。我心跳加速,耳根发烫,脸儿通红,就像一个熟透了的红苹果。羞涩的我,把头埋得很低,甚至不敢偷看父母和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表情,生怕泄露了藏在心中的另一个青涩的秘密。
生活中,会遇到不劳而获的事吗?小时候,在没有使用除草剂和除虫剂之前,时常会有这样意外的收获呢。
进入秋天后,谷穗低下了头,成片的稻田被稻谷染黄了。十月底,开始抢收水稻。收割前,父亲要去放干稻田里的水。这时,我会提一只塑料桶跟在父亲身后。父亲在靠近水沟的田埂上挖开一个缺口,在缺口处放置一个竹撮箕。四五个小时后,稻田里的大部分水被放走了,就能看见泥鳅、小鱼游向缺口。我守在撮箕旁,把自投罗网的泥鳅、小鱼抓进塑料桶里。回家时,一般都能收获四到五斤的泥鳅和小鱼。
父亲负责剖杀、清洗,奶奶进行烹饪。当一盆香辣、酥脆的美味小鱼端上饭桌,饿坏了的我们狼吞虎咽,一阵风卷残云。直到现在,如果饭桌上有煎炸的小鱼时,我就会回想到稻田里的小鱼和泥鳅,想起父亲在稻田田埂上走路的模样,还有奶奶烹饪的各种美味佳肴。不过,这都是一种记忆的存在了。
有的人很富有,生活不快乐;有的人,倾尽所有,也未能实现长寿的愿望;有的人,生活简简单单,六十多岁,或七十多岁了,他(她)们耳聪目明,精神矍铄。他(她)们乐于助人,乐于分享,又平易近人,每一天,他(她)们快乐幸福地生活着。在我身边,就有这样的一群老人,一生勤勤恳恳,以劳动为快乐。孙婆婆就是其中的一个,我想讲一讲她和她的菜园子的故事。
孙婆婆今年七十七岁了。四十多年前,她作为干部家属来到西昌。当时物资匮乏,生活艰苦,为解决一家人吃饭的难题,她决定种菜。在乡下时,有土地,有水源,有粪池,一切都是现成的。就是一块木疙瘩,把它埋在地下,也能让它长出树苗。而来到城里,作为曾闻名于十里八乡的种菜能手的孙婆婆也犯愁了。想种菜吧,没有地。不种菜,没有吃的。怎么办?被逼上“梁山”的孙婆婆,看中了一块曾用作员工宿舍楼,被闲置、弃用多年的,堆满了石头、废砖块的荒地。
“是不是疯了,在那种地方种菜?”孙婆婆刚说出想种菜的想法,很多人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还有不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小董呀,等爱人休息时,我们一起抬水泥板,捡砖头、石头,回填泥土,一点一点地弄……真不容易呀。”孙婆婆指着她的菜园,回忆起开荒的情景。有些人像孙婆婆一样动心了,可吃不了那种苦,中途退出了。只有孙婆婆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坚持下来了,一坚持就是四十多年。
孙婆婆的菜园,或者是四米宽、十米长的建筑地基;或者是因地制宜,用废弃的砖块围起来四个或五个平方的小菜地,最多时近一亩地。孙婆婆种的菜,全部是用来自己吃的,或者送给别人,没有卖过一分钱。
“要想菜儿长得好,绿色又环保,大粪少不了。”这是孙婆婆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为了积攒种菜的肥料,孙婆婆和爱人用废砖头、水泥沙砌成一个两立米的粪池,把所有收集到猪、鸡、鸭的粪便积攒起来,并把红苕藤、白菜叶剁细,与粪水一起发酵……为了给菜提供充足的肥料,孙婆婆可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可谓是熬费苦心。
现在,生活好了,衣食无忧,年纪大了,儿女们不愿意她再像年轻时那样辛苦了,很多菜地都送人了,现在还有两分多地。菜园里有莴笋、白菜、菠菜、豌豆尖、芹菜、小葱……这个季节应有的菜都有了。走进孙婆婆的菜园子,看见的是葱葱郁郁。
“孙婆婆,不愁吃,不愁穿的,儿孙满堂,您该享清福了。”刚到孙婆婆的菜园子,看见她正拎着两只桶,从路边的小水沟打水浇菜,我忍不住劝她两句。
“儿女都不让干,担心把我的身体累坏了。可我身体硬朗着呢,还能再种几年。”孙婆婆笑着说。
“图啥?不卖钱,自己吃,吃个健康呗。菜地里,这儿弄弄,那儿干干,大半天的时间就过去了,看着这绿色的菜,心情好,没烦恼,对眼睛也好……”只要说起菜园子,孙婆婆立马来了精神。
望着孙婆婆的菜园子。我明白了,劳动确实是可以让一个人长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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