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美英是在爱人回家两天后，从电话里得知，婆婆病倒了。
　　 听着杰子的话，美英忐忑不安起来。她隐隐约约觉着，婆婆这场病，是由她引起的。
　　 半月前的一个星期天，那天天气很冷，凛冽的风夹着雪花仿佛像一只恶虎凶猛地呼啸着，又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人们的脸上。那天，美英和杰子开车回家看婆婆。
　　 自从公公走后，家里剩下唯一的婆婆了，杰子是个孝子，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回家看看母亲。
　　 走进家门，美英看到婆婆眼前一亮。只见婆婆穿着一件崭新的小棉袄，小棉袄是那种丝棉的，蓝底红花，艳丽不俗气，穿在婆婆身上很靓丽。平日不爱打扮的婆婆，一下子看着年轻了许多，格外精神。美英有点奇怪：这老太婆，越来越知道打扮了，买衣服也挺有眼光的，自己给她买的棉袄都没这件漂亮。
　　 刚好有位邻居嫂子在婆婆家坐着，看着婆婆的棉袄夸赞道：“这小棉袄真好看，怎么没见你穿过？媳妇给你买的吧？”这邻居婶子有口无心，拿起话就说。美英有点尴尬。
　　 婆婆忙说道：“哪里？这是外甥女兰来看我时给买的，好看吗？”
　　 邻居嫂子啧啧赞叹：“好看，适合你穿，挺洋气的，看着像个富贵老太太。你外甥女跟闺女似的，见你多亲啊！你真有福气。”
　　 邻居嫂子走了。婆婆看美英的脸色难看，忙说道：“这真是你兰姐来时给我买的。你买的那件还在柜子里放着，我没穿。”
　　 美英不满地说道：“妈，您说我给您买的棉袄您不穿，兰姐给您买的您穿着显摆，让别人看了以为我不管您的，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婆婆悻悻地说道：“我哪考虑那么多？她随口一问，我随口一答。其实吧，我是想要一件羽绒服，给兰说了，谁知她给我买了个晴纶棉的。听人说，羽绒服是又轻巧又暖和。我还没穿过呢！”
　　 兰是婆婆的外甥女，她们虽是姨娘关系，可婆婆没有女儿，一直视兰为亲生闺女，兰的两个女儿是她一手带大的，在岁月中她们结成了母女般的深情。婆婆来到市里总要到兰家住上几天，兰过段时间也带着礼物回老家看婆婆。她们亲密的程度让美英嫉妒，她甚至怀疑兰对婆婆另有企图。听杰子说公公走后给婆婆留了不少的钱，婆婆的养老钱基本不用他们操心。
　　 今天，婆婆又当着外人的面在炫耀兰，还话里有话说想要羽绒服，美英心里嘀咕：兰买的棉袄？说不定是婆婆给她的钱，想要羽绒服？还指着我给你买啊！你外甥闺女好，让她给你买吧。
　　 美英心里窝火，表面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脑子一转，计上心头。她满脸微笑，甜蜜地对婆婆说道：“妈，其实说袄，还是做的棉袄暖和，我早想穿一件手工做的棉袄了！可一来我不会做，二来市里也买不上新棉花。现在好羽绒服少见，市面上大都是些假羽绒，穿在身上不暖和又贵，洗的时候羽绒都结成一团疙瘩了，打理可费劲了。我早就穿烦了，如果有人给我做棉袄，我才不穿羽绒服呢！”
　　 美英太精明了，她把婆婆踢给她的球，又巧妙地踢了回去：您喜欢羽绒服，我还喜欢棉袄呢！您给我做吗？
　　 婆婆忙说：“啊？那要买就买好的，赖的不能要！”
　　 美英又接着说道：“妈，您真心想要，我也会给您买的。不过，这个月手头有点紧，我和杰子那点工资给您孙女交学费了。等等吧，等下个月我们手头宽裕了再给您买吧！”
　　 婆婆连连摆手：“我是随口说的，我在家不出门，有件棉袄就够穿了。要买，也会给你们钱的。”
　　 美英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婆婆的欲念。她正在暗自得意，一抬头，看见杰子不满的目光在瞪着她。
　　 那天，回到家里，杰子甩给美英三百块钱，带着火气说道：“咱妈偷偷给我的，三百块钱，够你给她买一件好的羽绒服吧？”
　　 美英也来气了：“你以为我是真的心疼钱啊！你说说，我给咱妈买了多少衣服？可她说过我一句好话吗？兰给她买了一件她就挂在嘴边，当着邻居的面给我难看，以后别想让我出钱给她买衣服。”她把钱抓在手里，“她买衣服给钱应该的，这钱，不给我，指不定给兰了！”
　　 好几天，杰子阴沉着脸，不搭理美英，美英也懒得搭理杰子，夫妻俩在冷战着。不过，婆婆羽绒服的事美英还是记在心上了。她每天起早去早市上转悠，看着地摊上的羽绒服，有没有适合婆婆穿的。她算计着，用百十块給婆婆买件便宜的，既糊弄着老太太高兴，又把剩余的二百块钱赚到手了，杰子也没气了，家里的火药味也消失了。她拿定了主意：要把事办得滴水不漏，又皆大欢喜。
　　 杰子给母亲打电话问候，听说母亲说话嗓音嘶哑，咳嗽声不断，忙问道：“妈，您身体不舒服吗？”
　　 母亲在电话里说：“感冒了，有点难受，在床上躺着呢！”
　　 杰子在家里坐不住了，急忙给美英说了句：“咱妈病了，我得回家看看咱妈了！”说完，也不问美英去不去，急忙忙走出了家门。
　　 美英急忙撵出家门，杰子已经走远了。
　　 看着杰子远去、的背影，美英气不打一次来：心里只有你那个老妈，有本事别回来！
　　
　　 二
　　 今天接到杰子的电话，得知婆婆突然病倒了，她敏感的神经马上联想到这件事。她紧追杰子着问道：“咱妈好好的怎么突然病倒了？”电话那头的杰子含含糊糊地说道：“谁知呢？出门冻着了，加上熬夜累的。”她还想追问，可杰子把话岔开了：“你在家好好照顾好孩子和自己啊！对了，如果上街，记着给妈买件羽绒服啊！”说完，他匆匆地挂掉了。
　　 美英放下手机，摇着头苦笑不得：这个杰子，分明是话里有话，含含糊糊让人猜测。准是婆婆把自己的话当真了，慌着给自己做棉袄累倒了。唉，这个老太婆，自己太了解她的性格了，她是那种特较真的老人，自己的无意中的一句话，竟然把她忽悠了！当初自己不是对她不满，在借题发挥吗？再说，现在谁还稀罕手工做的棉袄呢？自己不是为了让她打消买羽绒服的念头，随口编造的吗？
　　 可美英又有点伤感。她想起了母亲，去世的母亲不也是像婆婆一样吗？那年，刚入冬时，母亲对她说：“妮儿，你身子弱，娘给你做了件棉袄，你拿走穿上吧。”当时，她认为有羽绒服，用不着穿棉袄，再说手工做的，穿在身上不好看，就没拿。可上班路上，她的后背像冰块一样冷，她才想起母亲给她做的棉袄。她便回家向母亲求援。
　　 母亲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紫红色带碎花的棉袄，说道：“这件厚点，别看她不时尚，可穿在身上暖和。上班时，外面套上件羽绒服，棉袄就能护心，冬天不挨冻就是享福。”拿回家，她迫不及待地换上，只一会儿，后背就暖和了。那个冬天，母亲的小棉袄陪伴着她过了个暖暖的冬天。
　　 美英眼前出现这样的场景：七十多岁的婆婆，戴着老花镜，在床边一片一片铺着小棉袄里子的棉花，然后在灯光下穿针走线，灯光照着她满头银发，她那全神贯注的表情和穿针引线的动作和母亲如同一辙，是那么的温馨……想着想着，眼睛湿润了。她不由自主地走出家门，来到街上一家羽绒服专卖店。看着店里琳琅满目的羽绒服，挑了一件适合婆婆穿的，付了钱，二百多元。婆婆给的三百元足足有余。不过，美英没打算用婆婆给的钱，她把三百块钱装进了羽绒服的口袋里。
　　 她决定带着买好的羽绒服回家看婆婆，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三
　　 美英回到婆婆家，婆婆正在床上躺着，看到美英来了，吃惊不小：“大冷天，你怎么来了？”可看得出，婆婆很开心，笑靥如花。
　　 杰子也用诧异的目光望着美英，可当他看到美英手里拿着的羽绒服，露出欣慰的笑容。
　　 美英把羽绒服递给婆婆：“妈，您不是想要一件羽绒服吗？我给您买来了，这件是波司登的，名牌的，质量很好，颜色也适合您穿，您穿上试试吧！”
　　 婆婆惊喜地望着美英手中的羽绒服，杰子忙扶着母亲从床上下来。美英把羽绒服给婆婆穿上，拉上拉链；杰子给母亲拽拽袖子，夫妻俩配合默契。婆婆眯缝着眼睛，眼角含泪，幸福享受着儿子和儿媳的服侍。
　　 婆婆穿上羽绒服，好像一缕阳光射进屋子，一下子让人眼前一亮。美英真是会买衣服，墨绿色的羽绒服把婆婆衬托的精神焕发，年轻许多，如同换了一个人。
　　 美英看着婆婆穿上崭新的羽绒服，点头赞许道：“不错，‘红到三十绿到老’。这颜色适合咱妈穿，妈看着年轻多了。款式也大方，你说呢，杰子？”
　　 杰子也点着头，“只要是你买的，妈都喜欢，是吧，妈？”
　　 婆婆噙着泪，连连点头，“喜欢，喜欢，暖和，比兰买的那件轻巧多了，一辈子没穿过这样轻松的棉袄。真是老了老了，又赶时髦了！”
　　 婆婆拿出一件崭新的缎子面的小棉袄，递给美英，“英，你不是说你喜欢做的棉袄吗？我也给你做了一件。”
　　 美英接过来小棉袄，感动地说道：“妈，我是随口一说，谁知您挂在心上了！唉！真是的，害得您病一场。”
　　 杰子说道：“是啊，咱妈不让我告诉你。可她就是为了找棉花，在街上转了几天。大冷天，卖棉花的也难找，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卖棉花，把她也冻感冒了。带着病给你做的小棉袄。”
　　 婆婆忙挥着手说道：“别说了，不碍事的，英给我买了羽绒服，我给她做了件小棉袄，这叫人心换人心！咱们两好合一好。快，试试合适不？”
　　 美英脱下身上的羽绒服，穿上婆婆给做的小棉袄。小棉袄穿在美英身上大小适中，贴身舒适，红色缎面配着金色的小碎花显得富贵华丽。婆婆和她脸贴脸，整理着穿在她身上的小袄，拽拽线头，薅去花絮，仔细端详着，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怎么样？暖和吗？”
　　 美英望着婆婆慈爱的面容，闻着她的气息，久违的母爱流淌在心底，一股暖流涌向全身，浑身暖融融的。她眼中噙着泪，连声说道：“妈，暖和，暖和，比羽绒服暖和多了！”
　　 杰子望望母亲，又看看美英，满意地说道：“今天你们俩都显得年轻好几岁。你们称心如意了，我也满足了。”
　　 婆婆突然叫了起来。原来她手摸到了口袋里的钱，拿在手里翻看着，吃惊说道：“呀，兜里怎么还有钱呢！”
　　 美英忙说道：“妈，这是您的钱呀，羽绒服是我给您买的，是我孝敬您的，哪能让您掏钱呢？您收起来吧。”
　　 婆婆懵懂地说道：“我的钱？我没给你们钱啊？”
　　 杰子忙把母亲手捂住，强塞进口袋里，道：“妈，瞧，您媳妇多好啊！给您买羽绒服还给您钱，这样的媳妇您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说完，他向美英使个眼色。
　　 不明就里的婆婆坚持把钱往外掏，说道：“英给我买羽绒服，已经破费了，还给我钱，这怎能行？这钱，我不要的。”
　　 杰子按着母亲的手，悄声说道：“妈，您怎么这么磨叽呢！给您您就要……”他又提高声音说道：“妈，您不要，美英不会答应的，对吗？美英！”他狡黠地对美英眨巴眨巴眼。
　　 美英又好气又好笑，明白被杰子耍弄了。可精明的她还是把杰子推向一旁，温情地拉着婆婆的手，“妈，不要争执了，钱和羽绒服都是我孝敬您的。收下吧。”
　　 背地里，她一只脚狠狠地踹了身后的杰子一下，暗骂道：“你这鬼东西，和我玩心眼……”
　　 “好，好，我收下了。今天咱们不做饭了，用这钱去下馆子去。”婆婆高兴地举着钱说道。
　　 “好，这个主意好，走，锁上门，咱们去饭店吃饭去。”
　　 美英和婆婆走出家门，杰子忙着锁上门，恭恭敬敬地在婆媳俩面前来了个“请”的手势，滑稽的样子逗得俩人哈哈大笑。婆媳俩在笑声中走在前面，杰子紧赶一步，和美英一起搀着母亲走向大街。
　　 冬日的中午，阳光淡淡的，和煦地照着，照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照在婆媳俩妩媚可爱的棉服上，呈现出一片美丽的色彩。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