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雪花纷飞(散文)
一
下雪了。
因为夜色浓重,只微光处能看到零星飘飞的白点儿。走出小区大门,路灯明亮,雪花纷飞。掏出手机录了一个10秒钟的小视频,便快步上车往家赶。至家打开视频看,风声呼啸,树枝飘摇,雪花如雨打出斜斜的直线,忽然又绕路灯乱成一团,妥妥的风雪交加。
同学说:像极了《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里的雪。
那是《水浒传》中的一个章节。林冲被逼上梁山前的一个夜晚,风雪交加。高俅高太尉的喽啰们就挑选了那样一个月黑风高暴雪夜对林冲下手。书中具体描写雪的句子不记得了,只记得一个“紧”字,“那雪下得正紧”,大概就是这样子。
之所以记得这个字,因其字数少,愈少便愈容易记住,长久不忘。还有就是那个“紧”字带给人的感觉:仿佛一场好戏的前奏:哐哐哐哐哐哐哐……随着紧锣密鼓的声响,一人躬身绕场碎步紧走。那场雪必须要下得这样,才会让浑浑噩噩的观众瞬间清醒,绷紧神经:好戏要开场了。
再看我的小视频,有点“紧”的意思,但是却没有山神庙的紧张感。
同学又说:这雪也像极了张岱雪游西湖前夜的那场雪。
那又是怎样的一场雪呢?
“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张岱写下雪,是间接手法。读者要从次日的雪景去推测雪落时的壮观。“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那雪之大,好像要把整个世界给包裹了。但我这里是城市初雪的初始时段,晚上九点钟,没鸟却有人,街上随处可见神情兴奋的人群。不过这雪要是下上三日,必然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妙景。
红叶妹妹说:哈尔滨刚刚经历了一场很正经的暴雪,于是冰城便真正有了冬天的样子。
红叶妹妹是个喜欢文字的知性女子,对文字的把握精准不俗。用“正经”二字来形容暴雪,只能意会不易言传,与张岱上文中的“两三粒人”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正对着那“正经”二字微笑呢,又有新的留言弹出:我们虽然短袖短裤,但也是很正经的。
是南方的青年才俊喜有。
我大笑:是滴是滴,你们现在要是也有一场很正经的暴雪就太不正经了。
北京喜姐的留言则戏谑中带点羡慕:我们全副武装,只留眼睛东张西望。但真的很正经,不是蒙面去干那啥。
我说:全副武装很正经,必须的。
是呀,帝都的冬天那么冷,不武装才不正经呢。
现在的微信朋友圈,点赞的多,评论的少。这一条微信所引发的热烈留言,充分证明了雪的强大魅力。
二
一直很喜欢雪。有多喜欢呢?好像也说不出来。就是,每看到窗外雪花纷飞,便会不自觉地微笑,浅浅悠长地叹息。那情状,多少有一点点的“痴”。
那点儿“痴”是很缺少眼力价儿的。很多年前客居西安时遇到过一场大雪。那雪头一天傍晚开始下,漫不经心懒洋洋的样子。次日晨拉开窗帘朝外一看,嗬!除了满目银白,还有满院狼藉!女贞枝桠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些小树干脆从树干一折两段。我无法想象,在无声的夜里,树木和雪花曾进行了一场怎样惨烈的战争。那场战争的初期,树木一定胜券在握。雪花想赢得胜利?做梦吧!蚍蜉撼大树,唯不自量尔。事实证明他们错了。雪花并不妄自菲薄,不动声色地一朵朵叠加,前赴后继。等到树木意识到危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只能喘息,挣扎,最后訇然倒地。
在这场战争中我是站在雪花一边的。清理树木的工人一脸不悦:这很可乐吗?你们这些待在空调房里的人应该来体验一下劳动的乐趣。旁边的管理人员一脸不悦:这很可乐吗?重新买树苗种植,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路过的老人一脸不悦:这很可乐吗?这株树长了两三年了,可惜呀。
于是我敛色,正容,转身,独乐乐去了。
犹记高中时的一个情景。大雪过后,校园外的麦田隐隐透出点点青意,一位少年立在田埂上拉手风琴。白雪皑皑,琴声泠泠。很多年后当我说起那一幕,知情的同学说,你说的一定是某某,现在是省内一位小有名气的歌手,还开过演唱会呢。
在郑州读书时遇过一次大雪。学校所在路段很繁华,行人络绎不绝,至黄昏时分门前的那条人行道已成了溜冰场,有好玩的同学便从教室搬来凳子系上绳子玩溜冰。但城市里是留不住雪的。次日上午,同学几个只好翘课去近郊动物园赏雪景。大雪过后的动物园,空旷静美。房屋、树木、灌木隐隐透出原色,圆洁、平整、起伏、逶迤,一如童话。人从柳树下走过,柳枝一抖肩,神仙一般腾起一股白烟又迅速消散。也拍了几张照片,照片里穿着绿色棉袄的人面色苍白,只看着,便觉寒气逼人。
两年前,我居住的城市下了一场二十多年没遇到过的大雪。舒缓的序曲过后,雪花飘飞如羽。站在办公室窗前望出去,后园里昨日还金灿灿华丽丽的银杏树叶子被全部打落,埋进厚厚的雪里。园子银毯铺地,玉树琼枝。园里有一片茂盛的竹林,雪天很容易让人想起一句诗: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唐·高骈)
我是站着看那一片竹林的。这个季节,我们后园的竹林青黄相间,下了那么久的大雪,也没在风雪中全失本色。因为不时有麻雀从竹海上掠过,帮弯着腰的竹子抖擞身子;麻雀不来帮忙的时候,每过一阵儿她们就自己抖擞一下。这竹子真可聪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白居易·夜雪》),那诗里的竹子怎么连抖擞一下的功夫都没有呢?就我的观察,也许那挺拔的银杏枝能被雪压折,竹子顶多被压得更弯一些罢了。
雪下了一天一夜,次日却是个大晴天。天空湛蓝,不着纤云。上午临下班,听说朋友有车可以上地坑院,我和琴兴奋不已。——地坑院景区位于塬上,雪后普通轿车无法抵达。乘上我俩的专车,一辆红色的凶猛大鸟,朝地坑院飞去。一路上果然少有车迹。景区大门前除了清理出的窄窄的通道,大片的雪静如处子,在蓝天冬阳下熠熠生辉。我们不忍踏上去,可还是忍不住掬起一捧捧雪,高高地扬起……
因为地坑院是地平线下的院落,所以地坑院的雪景要居高临下拍摄。我们无法找出可以俯瞰景区的高度,于是只好拍自己。一棵形状极佳的树、一个古朴的月洞门,一条依崖而卧丰腴无痕的路,雪中一方横卧的巨石,都让我们心仪。
出景区上得高台,又是一番开阔景象:天蓝如洗,地洁如银,天地间三棵高高的柿树不着一叶,随意站立。满树的柿子密而不挤,艳而不俗,疏离而潇洒,出世又红尘。我和琴互为模特儿又互为摄影师。那天我们不约而同都穿了宝蓝色大衣,我的长款走路衣角带风,她的中长款低调而知性。衬着蓝天白雪红柿子,画面极简又极净。
还是那一次,我和闺蜜雪中泡温泉。要说陕州这地儿,最让我觉得宝贵的就是温塘村的温泉。在那个村的村民独享温泉很多很多年后,当地政府发现了商机,招商引资开发了两处规模较大的温泉洗浴中心。那是如假包换的天然温泉,出水温度五六十度,得兑些凉水才能用。
那天,本以为众多的露天温泉可以为我俩独享,没想到有很多心有灵犀的人。裹紧浴巾趿着拖鞋跑出去,冷空气迎面扑来。冰雪钻进鞋里,脚有被炙烤的感觉。一个个露天温泉如雪世界的眼,热情幽深。没有风,雪花纷纷扬扬从天而降,落到脸上有微雨的凉。倒是池子周围的灌木上,积雪如棉朵,如云朵。我们尽力把脖子没入水中,却又忍不住伸手去触动树枝。被抖落的松软雪球扑簌簌落到头上,落到肩上。人往水中一钻,一个个的雪球化成了一串串的笑声。
三
前两日周边多地下雪,朋友圈的雪更大,各种的美照、视频,令人赏心悦目。花圃里月季还零星地开着,花朵积雪,分外冷艳;园子中苹果尚挂枝头,红白相映,只看着,唇齿间便有冷冽的甜。
多好啊。多……冷啊。
也许是年岁渐长,我宁愿躲在空调房里隔着玻璃窗往外看,也不愿意走出去和雪花一起飞舞。今日市区下雪,又一次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开心,一个念头跳出来:天一晴该泥泞了。
喜欢雪的纯净无瑕,却不喜雪带来的各种感官上的不适。这让我感知自己的消极和怯懦。
不再有“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豪情,却觉得做一棵越老越风采卓然的银杏也不错,哪怕朔风一起、大雪一扬便归于沉寂。或者就做一竿青竹,遇到风雪时抖擞一下,喘息两声,姑且再抗过几个秋冬,也行。
也不再羡慕“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孤独,却极向往“天晚将欲雪”时的呼朋唤友与“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其乐融融。
太过刚性的生命或许并不可取,多一些韧性也许会更好吧?用一个词语来概括,叫刚柔相济。就像那雪花,虽是冷冽的产物,却依然要以最柔美的姿态呈现。
又是雪花纷飞天。正经地武装一番,看雪去。
曾经在江南的冬天,看过纷纷扬扬的雪花和白雪皑皑的原野。
打过雪仗,堆过雪人。而今又有好几年没看过下雪了。
姐姐若想看黄河,一定要来我这儿打卡,那是不同于壶口段的另一种美。
居然这么久?那岂不是很遗憾,读者的损失额。
我也很久不上,我检查检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