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阴沉沉的天空中飘着无数的雪花，像是仙女在撒着细盐一般，密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呼呼的北风犹如丧心病狂的屠夫杀得猪儿嗷嗷直叫。我瑟缩着脖颈，走在田间的小路上，道路变成了臃肿的白馒头，但轮廓依然清晰可见，脚踩下去仿佛在嚼着酥脆的蚕豆，发出“咯嘣咯嘣”的响声，思绪如同这漫天飞舞的雪花，纷乱如麻。
　　 我此行的目的地是村前一个孩子的家，访问并动员一个辍学在家的小女孩。她叫文静，人如其名，非常腼腆，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转动着两颗亮闪闪的黑葡萄。可是就在几天前，她突然走进办公室对我说：“老师，我不想上学了。”我十分诧异地看着她，她那期待的眼神里仍旧透着一种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只是一切都被无奈埋起来了。
　　 “为什么？”
　　 “我妈摔了……没人照顾。”她低着头嗫嚅道。眼眶里闪着晶莹的泪花，那么纯洁无瑕，泪水停滞数秒，突然从腮边滚落下来。
　　 我的心咯噔一下，仿佛被什么针一样的东西给刺了一下，昂起头，红红的眼睛眨了眨，不禁想问问老天爷：这么一个好的孩子难道就这么辍学啦？文静平时特别听话，上课时坐得端端正正，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睛总是跟着老师的动作转；下课时总是像一只小绵羊黏在老师身边，帮老师发作业本……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班上学习态度最好的学生。可是就是这样的学生，快要辍学了，我的心都快碎了……她虽然不是我的孩子，但在心里她就像女儿一样亲，仿佛上辈子她就是我的小棉袄。
　　 我转过脸去，抽了两张面纸，一张递给了她，一张留给自己，挥挥手，示意她先回教室。我独坐在办公室里，思绪万千，怅然若失，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
　　 与校长商议后，校长发动全校师生捐款，最后决定由我这个班主任带上这几百元钱去文静的家，打算说服他的家长让孩子继续读书。我知道，这点钱或许是杯水车薪，只能解燃眉之急，一股深深的忧虑感袭上心头……
　　 雪更大了，我艰难地向前走着。我希望这些雪花就是降落在眼前的幸福，落地就被融化。我希望我踏进孩子家的那一刻，就被当作最受欢迎的人，接受这个家庭的礼仪。
　　
　　 二
　　 我是新来的老师，对这个村子并不是很熟悉，问了几个村民终于来到了文静的家。这是一个破旧的瓦屋，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仿佛把屋子压得喘不过气来，四周围着土墙，表面用苇席包住了，大概是为了防止雨水的侵蚀吧。不过苇席已经发白，上面还有蛀虫留下的小窟窿眼儿。大门紧闭，上端挂着一面镜子，映着皑皑白雪闪闪发光。屋前的地面上留下了几只老母鸡的竹叶似的脚印。
　　 雪依然下得很大，风刮得更凶了。
　　 我边敲门边喊文静的名字，喊了好几声她才开门。门打开的一瞬间，风夹着雪花飘进了堂屋，这飘来的雪花打在了文静的脸颊上，渐渐化成了温热的小水珠。
　　 “张老师，是您啊！快请进来，外面冷。”文静打开门，对于我的到来感到有点意外。
　　 我站在门槛外跺跺脚，把靴子上的雪全抖落了下来。走进屋子，眼前的一切令我惊呆了。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堂屋里放着一张旧的四方桌，四周放着几条长凳子，大门后面靠着一些锄头、铁锹之类的农具，仅此而已。风灌进来，干冷干冷的。
　　 文静引着我进入母亲的房间，这里生着火盆，火盆放在火桶里，火桶正对着一张长方形的旧桌子，上面斑斑点点，坑坑洼洼，小文静的书本还放在上面，显然刚才还在学习。
　　 这只火桶并不大，她的母亲那只打着石膏的伤腿放在了火桶里，另一只腿放在外面，旁边还放着一把椅子，是文静坐的。这个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个箱子，一个白炽灯泡，再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了。
　　 见老师来了，她的母亲想站起来让座，立刻被我制止了。
　　 在来时的路上，我本想训她母亲一顿：“你不让孩子上学，这是违法行为。她才读四年级，你怎么忍心让她辍学呢？”
　　 见到此情此景，那样的狠话我实在说不出口，心里感到酸酸的。
　　 “你家还有别人吗？”其实我知道她爸爸不在了，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
　　 “她爸几年前出车祸走了。”母亲的脸上愁得起了雾，“我几天前挑水不小心摔了一跤，腿骨断了，医生说要一百天才会好。”
　　 我沉默了，内心百转千回，不知道怎么劝说她。口袋里几百元钱已经被我攥得发热。
　　 “这是我们全校师生的一点心意。”说完，我放下钱便要离开，因为我实在不好开口。这样的母亲，干不了家务活，让文静去上学……不去上学……
　　 我的思绪真的好乱，走出房间，猛地拉开堂屋大门，一股冷风吹进来，带来几片洁白晶莹的雪花。
　　
　　 三
　　 我的眼前蓦然一亮，班长黎雪花带着几个学生站在门外，身上粘着雪花，笑眯眯地看着我。
　　 “雪花，你们几个怎么来了？”我非常诧异地问。
　　 “我们也是来劝文静去上学的。”班长腼腆地答道。
　　 这几个学生平时跟文静关系最好，家离这里也不远。
　　 我既内疚，又惊喜。我说不出口的事，他们或许可以。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径直走进了文静母亲的房间。
　　 文静的母亲连忙让他们烤火取暖，没有一个孩子说冷，没有一个孩子占用她母亲的小火桶。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牵着文静的手劝她去上学。几个小家伙计划好了，每天放学轮流来帮着文静做家务，以帮助她家度过这难熬的一百天。
　　 “你们都误会我了，不是我不让她上学，是她自己坚决不上的。”母亲解释道，“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她计划在家自学功课，等我的腿好了再去上学。”
　　 哦，怪不得刚才文静还在读书写字。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活泼可爱的笑脸，我心潮澎湃，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文静的同学都能做到这些，我一个当老师的却什么也没做，感到非常愧疚。
　　 “这样吧，文静每天能上学就去上学；如果哪天家里忙走不了，也没关系，我放学后会抽时间来给她补课的。”
　　 母亲激动得嘴唇抽搐着，“谢谢老师”几个字怎么都说不利索。
　　 文静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不断地点头，忍不住抱着母亲哽咽着。母亲的眼睛也红了，不停地向上眨着。最后母女俩竟抱头痛哭起来……
　　 是啊，生活就像一个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之后，总会洋溢着一丝温馨。
　　 窗外依旧飘着雪花，在这寒冷的冬天飘进屋子里的，却是浓浓的暖意……
　　 第二天，踏进教室的一瞬间，我发现文静笑了，我笑了，同学们也笑了，笑得那么灿烂，如同雪后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