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新来的大学生
　　 七月的一天中午，张华坐上了去项目部的车子。项目部派个小车在火车站接他，司机是位三十岁左右的矮个男人。办公室主任给了张华接车师傅的电话，告诉他一出站打师傅的电话，这让张华的心暖暖的，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人安排有车接直接去目的地，省去了很多的麻烦。张华一出站拨通号码，果然接车师傅早早的等候在出站口，张华感动了，这是个有情意的单位。
　　 张华毕业于一所985院校土木工程专业，和这家单位需求的天衣无缝地合上了。虽是对口的，大学生就业是个难题，张华的爸爸是托了关系的，早在去年校招时，爸爸找了他的老朋友，也是与工作关系有往来，互惠互利的李叔叔。李叔叔是这家公司的中层管理人员，能说得上话。他拍着胸脯对爸爸说张华的工作他包了，专业对了，又是个男孩，是这家公司招人的头等条件，铺轨、架桥、修通铁路，需要的是男人。男人是皮糙肉厚的生物，耐得住寂寞，扛得起风吹日晒。同学们有的在为毕业找工作奔波，有的继续读研绞尽脑汁时，张华稳打稳扎地有了去向。学校不错，专业对口，性别男，十全十美了，校招时张华轻轻松松地地被招了。爸爸的打算是这家公司的上级在北京，公司本部立足省城，爸爸清楚刚毕业的大学生必须到基层项目部工作，这家公司的硬性规定是三年的时间在基层打磨，然后方可有机会到省城。如你能耐大，抑或后台硬核，说定可以一路向北直抵伟大的首都。这都可以去梦想的，有梦想的人生才是战斗力！“人生啊！”张华怀揣了这样的梦想，“三年也许不到三年，自己突出呢？就能回到灯红酒绿的大城市。”想想未来是美好的，前程是不可估量的，一切都会很好的，只要好好干，未来是有希望的。工程专业不到工地上去实际操作，那只能是纸上谈兵，最后会成为废人一个。当然，张华不想成为废人。
　　 大概有30分钟的车程到了目的地。一眼望去项目部比想象中的要好多了，在城市中租住的楼房。张华提了个皮箱，妈妈说等他安顿了，需要什么给他快递过来。司机告诉他上三楼到综合办公室找徐主任。
　　 项目部租住的是一家宾馆，大厅前台接待的摆设还在那里，几座不同纬度的挂钟仍在迎面而来的前台墙上。大厅墙壁的宣传栏上是项目部醒目的总领精神和安全口号，大厅中央有个红双喜牌子的乒乓球台子，球台子好像经常有人打球，因为台面没有一丝灰尘浮。地面铺排着大块的瓷砖。张华下意识地想在这样的地面打球会不会容易摔倒，瓷砖的地面跑动起来很容易打滑的。
　　 楼梯很干净。综合办公室在三楼的第三间房间。前面两间办公室的门都是半掩半开着，门上有标识，一间工程部；一间工经部。两两三三三的人坐在那里，眼睛盯着电脑。张华探头探脑地四处看时，里面的人也把眼睛齐刷刷地射向外边看他。第三间就是他要找的办公室。虽然是半掩半开的门，张华有礼貌地敲敲门。
　　 “进来。”里面一个很友好的女孩的声音。张华侧身溜进了进去。“你好，我找徐主任。”“哦，你是新来报道的大学生吧？徐主任刚刚出去了，你坐会。”女孩示意张华在一个俩人沙发上坐下。
　　 “给你，喝杯水。”
　　 “谢谢。”女孩给张华递过来一杯水。张华坐在沙发上，四下打量着这间12平方米左右的办公室，墙上醒目地标识着规章制度，办公室主任的职责和办公室干事的职责。女孩的办公桌上除了一台电脑外，还堆满了文件和纸张之类的东西，估计女孩办公桌子的对面就是徐主任的地盘，茶杯里的水还在徐徐地冒着热气。
　　 “徐主任说过了，你是张华吧？今天来项目部。”女孩说。
　　 “嗯，是的。”
　　 “今天是你一个人，明天还有俩个人，一男一女，他们是情侣，一起分来的。”说到这，女孩扑哧扑哧地笑了起来。“在我们基层，男多女少，最好是自带对象，你有对象没有？”女孩转过脸来问张华。
　　 “没有。”四年大学毕业了，都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一次恋爱，这让张华显得有点尴尬。张华不由得脸微微发烫，好像别人已经洞悉了他贫乏的情感之路不如的他的学业那样出色。
　　 “我叫张琴。”女孩说，“我们是本家，我是去年毕业的。”
　　 “哦，张主任学的是什么专业？新闻学吗？”
　　 “哈哈，你不要叫我主任，主任是徐主任，你就叫我名字，什么新闻专业，我学的是环境与保护专业，现在就业难，我爸爸是这个单位的，我属于内招，要不我的专业是进不了单位的，再说是女孩子更不容易了，别的部门干不了，只有到综办来打打杂，处理处理公司下达的文件，跑跑腿……”张琴说着脸上泛着笑意，“其实我们这个单位是不错的，一个项目要是干得好了，工资待遇都还不错，遇上大干了，钱还要发得多些。”
　　 “什么叫大干？”
　　 “赶工期，加班加点的，还有拨接的时候，现在和你说这么多，你也不大懂，以后你慢慢就会懂了。”
　　 “是新来的大学生吗？”俩人为不冷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办公室门口响起，张华腾地站了起来，“徐主任回来了。”张琴说道，“是的，新来的大学生张华。”
　　
　　 二、308室
　　 “你好，欢迎来我们项目部。”徐主任伸出手来热情地和张华握手。“走，我先带你去宿舍安顿一下，安排好了，我带你去见经理和书记，再到各个部门转转。”徐主任要去替张华拿箱子，张华哪敢，连忙道谢说：“我拿，我拿，不重的。”张华跟在徐主任身后，“这个是我们的办公区，前面的右手处的房间有活动室，阅览室，宿舍在前面的一排房间。”徐主任边走边向张华介绍。张华果然看见了标有男生宿舍的房间，像是学校的宿舍。“女宿舍少，就两间房子，在二楼，和男生不在同一楼上，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徐主任滔滔不绝地说着，“来，到了你的房间308室。”房间里已经摆好了两张床。“这个房间专门为你和明天要来的大学生准备的，他是带着女朋友一起的，没有结婚，我们只能给他安排住宿舍，我们不能犯错误给他们安排夫妻房，是夫妻就要安排夫妻房，夫妻房我们是有的，小伙子有对象没有了？赶快结婚，可以给你安排大的房间，哦，女朋友来了，也有探亲房的。”徐主任像是打趣地说。“等一下，去张琴那领床上的被褥和床单，和别的东西，这样，你先把箱子放下，经理和书记都在，我带你去和他们会会面。”
　　 三楼的拐角处两个并排的房间，标志着经理和书记。“李经理，我们项目部来报道的大学生张华。”“你好，你好，欢迎来我们项目部。”李经理站了起来，一个矮个子的男人，顶多只有1.65的个子，不到四十的模样，头发贴着头皮，凸着肚子，上身一件品质的T恤。张华认识那个T恤的标牌，成功男人的象征。李经理皮肤白白的，一点也不像在工地上干活的样子，也许李经理是属于那种怎么也晒不黑的人。李经理示意张华坐下，“你父母不是这个单位的吧？”“嗯，是的。”“所以你对我们这个单位不是很了解，但是你所学的专业应该知道是要到项目上，到基层去的，它不像在城市，但我们现在的条件方方面面的要比我们的前辈们好上千倍万倍，现在都是人性化了，好了，我也不多说了，让徐主任带你转转，一句话欢迎加入我们这个团队，有什么困难直接找我或是和徐主任说都可以，把你安排在工程部上班，但是新来的学生是要到队里锻炼半年至一年的时间，你暂时在经理部住一个月，先熟悉工作的性质和环节，然后再到队里去。小张，这样安排是项目部开会通过的。”
　　 “好的，可以。”张华心想不可以也得可以。“书记在吗？”徐主任像在自问又像在问李经理。“在，我刚刚还看到他，好吧，你们去书记那里，和书记谈谈。”张华告辞了李经理，随着徐主任到了张书记的办公室，一个几乎是光头的四十出头的男人，眼睛正在睁得大大的盯着电脑。“张书记！”徐主任一进门大喊。“哦。”张书记的眼睛从电脑的屏幕里挣脱了出来，“哦，是今天报到的大学生啊！我听说了，欢迎，欢迎。”一叠串的客套话。“你们去过经理那里了吧？”“去过了。”“有的话经理说过了，我就不重复了，小伙子的家是地方上，可能还不清楚我们这样性质的单位是个什么样子的，干一段时间，你就懂了，也就会慢慢适应，我们单位有个绝顶的好处之一，是国企单位，它是培养人才的，不像个私企，在我们单位，毕业来的学生都要签订师带徒协议的，有老师傅带着你工作学习，让你成长，学到真本领，职工福利待遇都是根据国家走的，从不搞歪门邪道的事情。小伙子不是党员啊？”张华红着脸摇摇头。“以后要想着向党组织靠齐。”“嗯嗯。”张华郑重地点头。“一年的实习期，你是知道的，你已经在公司进行了岗前培训，一些规章制度你都了解吧？我也不多说了，等明天的俩个来了，我们项目部给你们开个欢迎会，庆祝你们的加入……”
　　 徐主任带着张华在各个部门走了一趟。大家都知道今天要来一个男大学生，明天来一对情侣。每个人都对他微笑，没有见到几个女的，年轻男人占多数，胖的多，这些人个个都像没有经历过风吹太阳晒的，个个干净整齐。“脸庞这么干净！怎么他们都不要去工地吗？怎么个个都像在城市写字楼工作一般的安逸？”张华在心里发问。
　　 工程部的办公室有两个男人。张华的直接领导卫部长看上去比张华大不了几岁。卫部长向张华热情地伸出手来连连说道：“欢迎，欢迎，辛苦了！你办公桌已经准备好了。”“在我这里。”一个戴眼镜的瘦瘦的男孩指了指他对面的桌子说，“这是你的，我们昨天就准备好了。”“谢谢，谢谢。”张华报以一连叠的感谢，除了感谢，他没有别的表达方式了。
　　 张华跟着徐主任从总务的王姐那里领来床单被褥，一个大塑料桶，一大一小两个塑料盆，十个塑料衣服架子，两个不锈钢的敞口碗，一双筷子和一把勺子。张华在心里想这些东西都发啊，不愧是大单位，连一双筷子都不要自己买单位都给发，简直有些小奇葩了。“小张，我们这个王姐是退休的，不过，被我们的经理返聘过来的。”“哦，是缺人吗？”“缺人？小张，这个世道上缺的就不是人，多的就是人，王姐干活仔细认真勤快，很得领导的赏识，不让领导操心，你不是看到了吗？她总务室里的东西摆放的井井有条，她又知道给领导省钱，买个拖把都要货比三家，要买物廉价美的。”“她不在网上购物吗？”张华插嘴问道。“在，在，现在哪有不在网上买东西的，网上也有发票，还便宜，直接发到项目部，多快捷啊！但网上也要挑来挑去的。岁数大的人干活不一样，不像年轻人浮躁。”徐主任自顾自地说话，“等会吃晚饭，我叫你。”
　　 张华铺好了床褥，他打开一个小小的壁柜，把要挂的衣服挂在壁柜里，把随身带的和刚刚从王姐那里领来的归归类。因为是宾馆的房间，洗涑面池和淋浴都有。张华把房间里的布局和设施拍了照片给妈妈，妈妈提出要视频。张华拿着手机带领妈妈在他的308室游览了一遍。“不错！不错！条件挺好的，还有洗澡上厕所的地方，很方便，要好好干，听领导的话。”妈妈笑着叮嘱，妈妈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密集成一道小丘，张华此时才发现妈妈老了。
　　 张华打开空调躺在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脑袋开始翻腾起来：“明天来的室友在公司培训时已经认识了，就是不知道难不难相处？正真上班的日子开启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一定要给妈妈每份礼物，买什么好呢？她喜欢吃零食，特别是那些香香甜甜的东西。算了，还是不给她买零食，妈妈岁数大了，吃这些不健康的食品不好，给她买件衣服吧，妈妈穿多大型号的？我不知道啊！不过，到时候再问她。也要给爸爸买个东西，给他买什么？买瓶酒给他喝，爸爸平时在家是滴酒不沾的，要不给他买降血脂的保健品吧，爸爸喜欢摆弄保健品，经常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一瓶两瓶保健品，说这个是降血脂的，那个是补充免疫力的，刚开始几天他会严格按照说明书上或是从别人那里传授下来的技巧服用，顶多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他就开始疏远开启的保健品，并把它们无情地抛弃掉，开始把目标投向另外品牌功能的保健品，剩下的爸爸对妈妈说，你吃吧，这个对你有好处，能有效预防你的更年期综合症，还能美颜，延迟衰老。妈妈不相信保健品的功效，但她是个节俭的女性，她会舍不得这些用钱兑换来的东西白白丢弃，或任由它过期，妈妈会默默地按部就班地去服用爸爸抛弃的保健品，等到妈妈好不容易处理完了这瓶保健品，爸爸又有了喜新厌旧的另一瓶在冰箱里悄咪咪地等待妈妈去品尝。一个从不买保健品的妈妈，永远都有用不完的保健品来享用，这就是妈妈的人生。”想着想着，张华突然咧嘴笑了，觉得自己的家庭非常欢乐。
　　 嘀——嘀。张华正在胡乱地想着他的爸爸和妈妈时，一声类似哨子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紧接着挪动桌子和板凳的声音传来，走廊上说话声噪杂起来。
　　 “吃饭了。”徐主任推开门，站在门口叫他，“带上你刚发的碗筷，和我一起到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