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雾霾锁城，一片混沌，群楼的形象模糊，东方晨起的太阳暈了！沉眠于晨曦沐浴的街道，仿佛在低级水雾缭绕的浴池里苏醒。车慢行，噪音好像被雾霾裹挟，没有了往日的喧哗。急于上班买早点的人，放弃往日的矜持，反正梦境般遮挡的雾，没有人撩开你的面纱，去仔细端详你梦魇中的面容，人们绕行在银杏树间，钻进地铁站。
　　 柳旭威突然从床上坐起，光脚拉开窗帘，用勉强睁开的睡眼看到了这一切。他昨天晚上查信息找工作到今晨3点，本想早起赶时间，没想到往日火红的朝阳，被污秽的雾霾给遮住了。他没顾上洗漱，懵懂中打开电脑。
　　 柳旭威从视觉艺术学院刚毕业，学的是影视表演专业，爱好播音主持，就留在了这个超大的城市里。房租押一付三，还是妈妈给垫付的，再买一些生活必需品，柳旭威的卡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
　　 找工作，像在黑屋里和幽灵捉迷藏，明明是捉住了，一缕烟雾又把你给调戏，愚弄到最后柳旭威几乎崩溃。近乎于绝望的沮丧中，突然跳出柳暗花明的信息，给网络长篇小说《犹在温柔中》配音，要求是播音主持专业的男性，马上面试。柳旭威学的是影视表演专业，塑造刻画人物不仅仅是声、台、形、表，关键是生动传神的生活语言，他在台词上下的功夫不亚于播音主持专业，甚至没有做作与矫情的装腔作势，这一点正适合有声小说的配音。
　　 他急忙拨通艺皓传媒公司电话，对方刘经理接的电话，和柳旭威在电话里交谈了几句之后，就被柳旭威磁性般具有独特个性的声音迷倒了，让他马上立刻到公司来面试，手机加了微信之后，把位置图发给了柳旭威。
　　 柳旭威坐地铁，换公交，再坐摩托车，两个半小时后，才找到坐落在郊区的艺皓传媒公司办公室。面试是看着电脑上的小说，对着麦克声情并茂的念一遍，电脑上的曲线波纹在跳动着，记录下这阴阳顿挫韵律悠扬的配音。柳旭威也没有想到，《犹在温柔中》作者蝶占书页的文笔非常流畅，给自己发挥的空间非常大。刘经理对柳旭威的声音无可挑剔，太专业了！北方人的语境优势明显显露，要的就是这种生活气息浓郁的播音效果，根本就不用录第二条。
　　 刘经理喜悦臣服的内心涌动，不能表露在招聘者的面前，他想给柳旭威讲录音软件的下载，柳旭威接过他的话题说，我在大一的时候就学过。那还讲什么，进入正题签合同。刘经理请柳旭威坐在茶几前的沙发上，给他拿了一瓶橙汁和一瓶矿泉水，说：我们这里离市区远，你一定没吃早饭吧？你是喝橙汁还是喝矿泉水？我这还有一包早餐饼干。柳旭威昨晚熬夜接着起早，早就饿得心慌冒虚汗了，也没客气，喝橙汁，吃着饼干，和刘经理谈合同的细节。刘经理说：这是一部560万字的长篇小说，要在一个半月内完成配音，一万字之内允许一个瘪字，十万字之内允许有三个错别字，要求优质的播音效果，嗓子发炎，变声嘶哑，都不行！声音要始终如一，不允许有杂音，不可以有哑音，咳嗽，电话铃声等等，以播音小时为计价单位，每小时60元人民币。
　　 柳旭威心里突然产生疑虑，因为干这行的都关心行业内的信息，像这样浩大的播音工程，每小时大约是80到100元。但柳旭威没有接过这样的大单子，以为大单子单价就低一点。他心中粗略算了一下，一分钟能播180-220字，一个小时大约12,000字，560万字的长篇小说，如果一天录制10-12个小时，一个半月下来就可以赚取2.8万到3万元人民币，但是每天都要录制十几个小时，我的身体状况，生活状态能坚持吗？我那四面漏风，隔音效果非常差的房间，能承担这样的大单子吗？我现在连买一个好一点的录音麦克都没有支付能力了。下决心，再坚持一下，和刘经理讲一下条件吧。
　　 柳旭威为难地说：刘经理，我说话您别介意，现在的行情是一个小时80元，你给的价格过低。再一个问题，作品是鸿篇巨著，一个半月的时间，我根本完不成，如果是两个月的时间，我可以勉强完成。刘经理爽快地说：行！80就80，给你两个月的时间。成交！签合同！柳旭威看着早已打印好盖着红色印章的合同，欣喜若狂，多说一句话，就多出近一万元！毕业后，两个多月的苦苦等待，终于见到了黎明的曙光。外面的雾霾散了，郊区田园甜丝丝的微风吹进屋内，令柳旭威神清气爽。按完手印，和刘经理交换完Email，捧着合同，高高兴兴地打道回府了。
　　 匆忙准备是兴奋的，夏末的天气燥热难捱，没有办法，只能把唯一的窗户用棉被封死，把毛毯叠成双折，挂在门上当门帘，隔绝车水马龙的嘈杂，堵住小商小贩的喊叫。犹豫再三，痛下决心，去电子商城买了一个300元的录音麦克，用零钱买了一箱方便面，还有咸菜咸鸭蛋，开始了马拉松式的播音工作。
　　 网络小说不像纯文学，很少有倒叙、插叙、隐喻、留白、意识流、心理描写和精彩的自然景物描写等小说技巧，就是讲故事，一根筋往下写，一个主线，几根副线，有时交叉，有时合并，签约作家一天要写2万字左右，为了一个故事线索，一杆子插到底。纯文学作家就比较敬业，为了出精品，一天就写八百至一千字。纯文学作家里面写电影剧本，写电视剧本的也比比皆是。也有生活无着落，为了生存糊口，临时起个网红的笔名，口语表达能力极强，对着讯飞软件，口若悬河，眼看着口语刷刷刷极快地变成文字，错词、错别字、错的标点符号稍加修改，一天六七万字，把自己要写的爱情中篇小说提纲，变成了超长的长篇小说，都市言情小说量身定做专写给小姑娘，小女孩情窦初开敢花钱，专业作家临时改行挣一笔外快何乐而不为？但是最好不让同行知道，传出去掉价。但是有声小说要想进入热播排行榜中的精品榜，那就不单单是作品题材好，有超强的感染力了。主播的播音技巧，决定有声小说的七分成败，惊悚恐怖，魔幻悬疑，柳旭威用自己独特的多条声线，绘声绘色地把男女老少各种人物的性格带入到情境之中，把男女主人公缠绵悱恻，两情相悦，辗转反侧的情感交流，充分用语境代入感，抓住听众的心。听众能不下血本买你的有声小说吗？没有好主播，就没有极品的有声小说！现在差不多人人都有一部手机，在地铁上，在候机楼里，哪有人翻书看报纸的？干纸媒工作的人，每到年终都得领指标，完成全年的订刊任务。有几家出版社盈利？太难了！而网络小说的读者，一般的都是成千上万，好的网络小说，读者都在几十万上百万。网络时代对纸媒的冲击太大，全国纯文学刊物不到200家，那只是网络文学的冰山一角，但是高雅文学，至有高雅之人去看，当然网络文学，也有阳春白雪，比如《犹在温柔中》。
　　 《犹在温柔中》是写一对从财经大学毕业的恋人，男主人公的爸爸是海星控股集团的董事长，多次上福布斯中国富豪排行榜，架不住儿子的软磨硬泡，给刚刚大学毕业的儿子拨款一个亿，随他去搞他喜爱的金融投资吧。儿子从小娇生惯养，遇到大事犹豫再三，举棋不定。而他的对象苏绽，却是漂亮得人见人爱的美女，平时高雅贤淑的让人敬羡，而一旦工作起来进入状态，霸气得让人畏惧，头脑缜密的像装上了银河计算机，这种小鸟依人和三军统帅集一身的结合体，她自己都怀疑，是换头换心术，还是吃的什么仙丹神药把自己变成了阴阳人？男朋友决策的失误，把责任推到了她的身上，男朋友的父亲不但开除了苏绽，还毁约了这门亲事。苏绽自立门户，重打鼓，另开张，各个击破，一统天下！当然与男朋友的恋情，男朋友的悔过，自己的追随者，追求者，穿插交织，每一个章节都跌宕起伏。结尾柳旭威没敢看，这就像看惊悚侦探片一样，如果知道了结尾，这口气就泄了，就没有震惊诡异的神秘感了！
　　 柳旭威真的是忘我地投入了，他把一集尽量控制在20分钟左右，一个小时播三集，每一集的开头语，都把上一集最后的几句话重复一遍，让听众回忆起上一集的故事情节，以便有连续性，适应听众坐地铁公交和工作之余收听。他汗流浃背，赤膊上阵，天天工作到午夜。开篇决定成败，开篇是品质，结尾是价值，开头第一小节必须抓住听众的心，结尾处必须留有悬念，播到节骨眼儿戛然而止，勾起听众的好奇心，让他痛失一章都茶饭不思。但网络作者，不是评书表演艺术家，他只管写，不论听众的喜好。但柳旭威是专业艺术学院毕业的，他学过听众心理学，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自作主张，把这部小说的段落割裂开来，让故事情节曲折离奇，悬念丛生。这样的巨大工程耗时劳神，往往打断了他聚精会神的播音，不得不静下心来，在电脑上，一段一段地删改纠正。本来一天10个小时的工作量，每天都延长到后半夜。
　　
　　 二
　　 柳旭威拼死拼活地工作了10天，方便面吃完了，坐得腰疼，没出过门，没下过楼，因为所有的卡里和支付宝里，真的没有多少钱了！关键是房东打电话追着要房租钱！他挨到下午，实在想不出办法来，就给刘经理打了个电话，说明自己这10天已经录完了113个小时，每一个章回的开头直至结尾，都有时间显示，分秒不差，你可以任选其中的一章一回，哪怕是一节，随便你抽出来，我发给你，你看看播音的效果，然后把钱打给我，我再把113小时全部的播音发给你。刘经理考虑了再三，说：你随便先发几个章节，和最后一章的结尾发给我，我听完了之后再答复你。
　　 等待是在煎熬中度过，关键是交房租钱，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这个时候给家里或者同学打电话求援，还以为我独自一人生活出了什么麻烦，家里一定往不好的方面去想，同学一定以为我生病了没人照顾。电话来了，马上接通！不是刘经理的电话，而是房东又在催要房租钱。柳旭威无力的委婉的承诺着：今天晚上，也许再过一会儿吧，我一定把钱打到你账户上，你放心吧！
　　 天黑得很慢，帷幕闭合好似机械运动一样。十天了，柳旭威第一次感到这样无聊和寂寥，没有了全身高度紧张的播音，头脑中的影像画面消失了，活跃的人物，悲欢离合的喜怒哀乐荡然无存，小说中的白领暗斗，爱情搁浅，缠绵醒悟，割断温柔，好像在院线的影院里，电影结束后，渐亮的昏黄灯束，把电影故事中的情节抹平，让观众回到现实中。
　　 现实中的小屋空空荡荡，最值钱的就是那台电脑，和那个金光闪闪的金色麦克。大衣柜里挂着几件T恤和一套西服，西服是自己最好的行头了，它虽然廉价，但是架不住柳旭威23岁豆蔻年华所飘逸出来的潇洒挺拔，英俊帅气的眉宇间透出刚毅俊朗，漆黑的剑眉，让无数少女倾倒，这是学影视表演的基本条件。10天没叠被了，枕巾上散发着青年人头发油脂的味道，封在窗户上的棉被，被西山阳光晒得透出淡淡的粉红，椅背上搭着汗渍的毛巾，电脑键盘在灰暗中发出黄绿红的光亮。只有茶几上的台历，日期在彩色笔的勾圆中，显示出时间流淌的痕迹；纸篓里塞满了方便面的包装物，搪瓷盆里还沉淀着方便面的污秽，开口的榨菜包装，飘出微辣的味道，在暗屋里悬浮，使得廉价的出租屋里，有一股老人的味道。柳旭威躺在床上看着墙上的电视机，不知时光流逝中人间发生了什么？新闻、综艺、体育等节目，眼花缭乱五彩缤纷的世界与自己无缘，如果没有饥饿的催逼，房主的淫威恫吓，活在想象中的世外桃源是多么惬意呀！
　　 刘经理这样拖延下去，真要失去自己年轻涉世未深的信誉，因为动物的叫声都能表明自己的心声，难道刘经理假使是聚餐签约泡妞，就不能抽出短短的几分钟来决定我的命运吗？还是打电话催一下刘经理吧，不管他有什么理由，我答应房主的事一定要办成。电话通了，对方不接，嘤嘤地响声，柳旭威在心里数着，直至电话末尾说出电话无人接，柳旭威有些震怒，为自己实实在在地奋力工作而懊恼。气归气，解决问题还得是刘经理接电话，柳旭威沉住气，在电脑上打开微信，把刘经理所要的《犹在温柔中》录音片段，发在他的微信上，你即使在外面应酬，在手机上也可以听见。过了片刻，时间掐到刘经理听完了这段录音之后，柳旭威再一次拨通刘经理电话，刘经理是再三犹豫后接的电话，说：小柳你好，我真的很忙，你发给我的录音片段，我都听了，确实很好。可是现在公司都下班了，财务都回家了，我没法付给你那么多的钱。柳旭威终于接通了刘经理的电话，真以为是刘经理非常忙，但是说到财务回家了，没法付款的事，柳旭威接过话头，说：刘经理你好，这年头叫个经理兜里不揣个万把块钱，敢在外面应酬吗？你们公司的门面也不大，这点小钱还用麻烦财务和出纳吗？你可以在手机上支付，明天到财务核销不就完了吗！小刘啊，公司财务有财务的制度，我作为领导也不能带头违反啊，你说是不是？柳旭威着急了，抢着说：刘经理，我都怀疑你们公司是不是皮包公司，你这样推三阻四地躲避，十天的录音费用你都付不起，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跟我签的合同？刘经理抢着说：合同上又没签10天一结算。小柳，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卡上的钱也不多，我先给你支付3000元，你把全部录音发给我，明天我让财务付给你余下的钱，但是你不能耽误了我的合同时限，必须在两个月内把我全部的有声小说录完。我是讲诚信的，是有知识有经验的传媒经纪人，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