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从容面对(散文)
躺在床上的这个白发苍苍骨瘦如柴的女人,只有六十多岁,她叫高美秋。到了胰腺癌晚期,并且还有几种癌症集于一身。正处于弥留之际,生命之舟驶到了尽头,已经两天水米不沾牙,脑壳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医院回天乏术,说尽了最大力量,做到了仁至义尽。
家里花光所有积蓄,还准备向各个亲友借钱进重症病房。家人的意思,倾家荡产也要挽救家庭顶梁柱。
高美秋知道了,对这一搞法很不感冒。重症病房,进什么进,进去也是做一个“活死人”。对富人来说,进重症病房是延缓时日的方法,未尚不可一试。有多的花不完的钱,花钱买服务,这样的病房就是为他们准备的。一天数千元地花,上万元地花,小菜一碟的,不打紧。对工薪阶层来说,无异于陷阱、火坑,雪上加霜,千日打柴一日烧,哪里拿得出来那么去耗?不讲借不来巨额数字进行尝试,借得来也是白借,它能起死回生吗?还是逃不过死神致命一击。别人有别人的想法、套路,我有我的一定之规。她心中有数,来日无多,从容面对,要丈夫莫作无效劳动,莫往火坑跳,莫搞得活着的人债台高筑,生活难以为继。
她这一生很多事情都是从容面对的。从容面对上山下乡,战胜水田蚂蝗的叮咬,战胜踩打稻机的疲惫,战胜猪粪担子的重压,战胜砍柴路途的山路迢迢……成为人人夸奖的铁姑娘。
她又从容面对招工后的工作调动,熟悉新情况,搞好新事情,成为先进工作者,生产能手……
她还从容面对下岗,上有老下有小,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不向国家等靠要,实施自救……
从容面对之下,虽然历经千辛万苦,还是走过来了。
她觉得一句不忘初心讲得好,时时看看以前,想想那些出生入死的革命先烈,回味体验董存瑞、黄继光、刘胡兰、欧阳海、雷锋的英雄故事,就会让人倍增豪情。
在死神到来的时候,依然要从容面对。
她不愿意去重症病房延碍,一天数千,对她的家庭,是个负担,花不起;对她个人,一把管子嘴巴里插着多苟活几日有什么意义,太无必要,她坚持要回家落气。家人没有办法,只好遵从,就按她的意愿回家了。
这是出院的第二天,糊涂的时候默默无语;清醒的时候,断断续续地坦然交代后事。她交代,不要为她悲伤,全家人一个都不要,莫愁坏身体。她交代,这几天一过,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定轻装,勇于面对生活。她交代,她一旦掉气,那些所谓的风光,体面的排场,都不要搞,莫和人家攀比,不请道士和歌舞团。不搞那套形式主义,不吵闹左邻右舍日夜不得安宁。勤俭节约的家风,需要传承的。
她以大无畏精神等候无常勾魂,平静闭眼床上躺着。经历了撕心裂肺的痛苦,苦到头来复归平静。突然,她闭着的眼睛睁开了,意思到有人来了。亲人们不明就里之时,半开着的房门推开,来了三个她熟悉的人。
三人竟自来到床前,高美秋认出来人,说,“刘组长,你们……来了。”
“我们代表知青六组来看你,这点水果,这三百元钱,代表大家的心意。”
“刘组长,你们的心……心意领了,这钱……钱绝对不要。好钢……用在刀刃上,留着,留着,今后……举办知青活动,活动用。我现在……用不着了……”
她有千言万语,此刻化作柔和而宁静的目光,看着刘组长……泪流满面的刘组长不好违反……
她又对刘组长说,“(闹)新冠肺炎以来,白衣战士,武警部队,全国人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什么力,力出不上,惭愧,惭愧。病魔,不把钱搞跑,可以捐几个。这里仅有一百元,代表,我的心意……”说着手上竟然拿出一张票子,期待地伸向刘组长。刘组长三个被这种举动感动得全部哭了,“你莫奈其何啊你,怎么要你捐款呢?”可是,高美秋出现要生气的样子。刘组长只好小心翼翼隆重地接过来,好像捧着她的一颗红心。
他们三个都知道,她家在小康之外,平均线之下,住的是原来家具厂几十年前分的没有翻修的平房老屋。她十年不买一件新衣服,穿的很少有她那么朴素的。价钱高些的食品,贵些的东西,哪里吃过、用过。不打牌,不进馆,不旅游……过几十年一贯制的基本生活,哪有一次为自己花100元的时候。八十年代,为单位出差在外,一角七分钱一碗的肉丝粉舍不得吃,吃的一角一分钱一碗的光头粉。九十年代以后,人家天天吃肉,她家一个星期只吃次把。她和丈夫两口子的微薄工资的一部分,主要负担两个小孩读书外,负担了两头的老人。当年农业学大寨的铁姑娘,进厂后的积极分子,还是一个极有孝心的人。老人需要用的钱,一定保证。
在新冠肺炎肆虐国难当头的时刻,却能慷慨拿出她平时没有用过的大数据,捐100元。高美秋在弥留之际在病床上捐这一百元的意义,不亚于有钱的捐一百万。她的一百元,其爱国爱民之心,一点不低于捐出一百万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美秋这一代人命途多舛,经历着共和国七十载生命历程的多事之秋,大跃进、自然灾害时的饥饿,文革时的终止学业,青年期的下放农村,壮年时的下岗,然而初心不改,体谅国家的困难。上有老,下有小,生活重压之下挺起脊梁担起责任,端的是任劳任怨的老黄牛……日子刚刚好过,经历了过多苦难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下……
啊,她哪里只是一个老知青,只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只是建设小康路上奋勇奔波的草根,更是一个在大灾面前放射出大爱光芒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