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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文心】两个跟头匠(小说)


作者:穿林海 布衣,474.5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574发表时间:2020-12-26 10:39:22
摘要:氍毹人生,京剧行当的武生,艺术生涯短暂,舞台小世界,世界大舞台,折现人生的价值!

【文心】两个跟头匠(小说) 张建松和沈强,从小在省戏校专攻武行,张建松是长枪大刀,长靠、头盔、铠甲、高腰厚底靴,苦练武生靠戏。沈强是一身短打,短衣、板带、跑裤、便鞋,单练短打武生。俩人都是武行,都是响当当的“角儿”,行当一样,专业不一样,各练各的,但是亲如兄弟,生死相依。
   张建松人称活子都,功夫扎实,身上刚劲威猛,有工架,一板一眼,板眼相扣,演过的靠戏有《挑滑车》《铁龙山》《长坂坡》《英雄义》,把武戏里的人物演得活灵活现,用绑在身上的长靠耍枪转刀,台下叫好声爆棚。特别是武生重头戏《伐子都》,张建松的劈叉,台蛮子,锞子,倒扎石虎等高难度武技,带着长靠摔锞子,相当吃功夫。把子都做坏事之后,疑心生暗鬼,精神失常而死的心理刻画,表现得相当到位。不愧为活子都的称号!
   沈强外号赛时迁,短打戏演过《三岔口》《哪吒闹海》《嘉兴府》《一箭仇》《狮子楼》《闹天宫》。他矮小精灵,身轻如燕,把短打武生的“漂、帅、脆”,表现得淋漓尽致。跟头翻得漂而高,唰唰唰一阵风,落地像羽毛轻粘棉花包。绝活那是童子功练出来的,《八大锤》大靠武生他也串过场,双锤在手里捻得像陀螺;短打武生是他的饭碗,《金钱豹》钢叉周身翻转,嚐啷啷转个不停,《哪吒闹海》宝剑高高抛起翻圈,转身后背入剑库,刀叉圈锤样样了得,招招都是真功夫。三岔口他演刘利华(琉璃滑),勾武丑歪脸,表现出邪恶奸猾,武生戏份子相当吃重,摸黑打途经三岔口夜宿黑店的焦赞,焦赞那是什么人物?武功盖世!没有真功夫的武丑,谁也招架不了啊。
   张建松和沈强都翻不动了,武行里没有全身而退的,不是腰肌劳损,就是折过胳膊腿的。哥俩有日子没见,约好了在狮子楼喝酒,多一个人也不带,就哥俩好!
   建松哥,别来无恙啊。沈强见面就拽词,弄得张建松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意思,说;小四儿,你是不是在家闲的?呆傻痴苶地跑这来丢人现眼了,走,找个小包间,咱俩好好喝一口。
   狮子楼是很有名的酒楼,大包间雕龙画凤,中包间富丽堂皇,小包间二人世界,白门帘一挡,任你推杯换盏,畅叙友情。俩人要了几盘喝酒小菜,武生不像小生、老生、花脸、花旦、老旦注意保养嗓子,武行出身豪爽好酒。慰问部队时,酒喝高了,都不知东南西北,晃得山摇地动,吐得一塌糊涂,武场锣鼓一响,照样翻跟头,平时翻三个撅腰,酒后为了证明自己没喝醉,一定要翻四个撅腰,最后一个跟头落地时,脑袋差点窝进脖腔里,吓得魂飞魄散,酒醒了一半。
   长靠与短打,俩人坐下来把酒言欢,舞台小世界,世界大舞台,人生苦短,说来话长。建松说,咱哥俩真是一对傻小子,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老话说到了点子上!我就不应该学武生!沈强接话,说,怎么还不是过一辈子?世界在变,当初谁能看得那么远呢。建松说,少小无知,就知道翻跟头好玩,谁知道入了这一行,那是人间第一苦啊!起五更爬半夜地练功,出的汗能把消防车灌满,练就一身绝技,结婚之后就翻不动了。靠青春饭养家糊口,那真是痴人说梦,到头来两手空空,唉……罢了!
   沈强敬了建松一盅酒,说,哥,你的戏份重,长靠武戏就得看你,你的《伐子都》《挑滑车》,老戏迷们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呢。票友人人都能唱《空城计》《珠帘寨》《失街亭》,全国的票友加起来,有几个能来《伐子都》《挑滑车》的,累得吐血死了他也演不了啊。张建松接过话把说:小四儿啊,咱俩别互相吹了,你是让我吹你的《三岔口》,还是让我捧你的《时迁偷鸡》?短打真的没有比你强的人,你在新加坡、东京、大阪、神户、香港等地的所谓国际的临时搭的草台子野鸡剧团巡演,说的怎么这么别扭呢?比国家派出的杂技魔术武术演出还叫座,那海报贴的真是海了。沈强说,老黄历翻不得,人都有最辉煌的时候,翻不动了,就得让位,这叫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在沙滩上。张建松端起酒杯,长叹一声,做艺人真的太难了!
   俩人一盅接一盅,越说话越多,越喝声越大,说着说着还提襟亮相拉山膀舞起来了。建松哥,咱俩的跟头怎么样?沈强问建松,建松答,那还用说,咱俩的三险四砸没人能比(三人四人从不同方向向舞台中心运动,跟头在一个中心点上罗摞),不过那跟头也是用命换来的,如果最顶上那个人差那么一点点,底下的人也就玩完了。你想想,你在最底下翻倒石虎,还不把脖子窝折了。是啊,沈强接着说,年轻时真是无知者无畏,就是争强好胜,现在岁数大了,想起来都后怕,如果摔个口眼歪斜,歪脖拽爪子,高位截瘫,那这一辈子还怎么过呀?建松说,小四儿呀,你不说我还忘了,你小子也是够缺德的,砸场也不看看是谁当家,咱们俩一起上天津走穴,闹天宫最后高潮段,上场门出场翻跟头,下场门下,怕影范,把边幕条子都搂起来,跟头高手各显其能,文武场奇奏,小堂鼓指挥得快而不乱,大锣、铙钹、堂锣,盯着鼓佬的手势,丨不拉台丨仓才‖∶仓才∶‖∶仓仓∶‖∶仓仓∶‖仓才丨仓○‖,《急急风》《得胜令》《节节高》敲得令人振奋,震得耳鼓膜生疼,敲得震心啊。跟头匠一个个出场,串撅腰,跺子蹑子,跺子蛮子,跺子前坡,踺子拉拉提,串小翻,原地连续虎跳前坡,360接720,云里翻接回龙!高潮迭起,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因为越往后,演员跟头翻得就越漂,我是谁呀?我是张建松,是长靠跟头王啊!光厚底靴就磨破20多双,薄底快靴更甭说了,我宁穿破,不穿错,鞋不跟脚,跟头不飘。换完鞋我正活动腿脚,准备上场。你小子误场了,愣加我的号,好家伙,谁不知道你是短打跟头“云里飘”啊!你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是兴奋还是耍酷?还是到了大都市想露一手?你忘了谁垫底,还以为自己是压轴戏呢。你一个手势,武场哑音,全剧场连掉根针都能听见,你可是大显身手啊,亮出了你的绝活,全国少有的八不落(四个单蛮子接四个前坡,就是侧空翻接前空翻四套),好家伙!你大亮了,把我晾在那儿了,我怎么接你?我用什么活接你?我还能翻到天上去吗?你小子坑人不浅呢!我当时就打包回家了,从此咱俩就结下了梁子,十年没说一句话呀!
   建松哥,我真的对不起你呀,那是酒壮怂人胆,那天没有打戏,喝了点酒,在后面候场,哪曾想睡着了?锣鼓家伙一打,一着急就冲上去了,我不知道你是武场翻跟头压轴的大腕,我绝不是魇你,是我对不起大哥,让你丢面子了。建松接过话说,你他妈少来那套,每每想起这事,我都想拿刀坯子削你。哈哈哈哈……俩人一笑泯恩仇,对酒当歌常怀旧。
   两个人唱着说着比划着,嘴里还打着锣鼓点,山膀拉得圆,提气撞胸,气冲丹田,声如洪钟。把其他小包间的情侣,吵得不要不要的。找服务员来劝阻,找经理来调解。过了片刻又忘我了,又大呼小叫,连唱带跳起来,小情侣们撇嘴瞪眼地都走了。剩下长靠和短打就更来劲啦!
   沈强说,建松哥,不,我应该叫你三哥,我不是记仇挑你,在长春大剧院演出,你是舞台监督,本来《锁麟囊》后面是我的《时迁偷鸡》,然后是《长坂坡》,最后压轴是《闹天宫》,你为了演完《长坂坡》的赵云你好去走穴,把《长坂坡》往前挪了,我哪知情啊?《时迁偷鸡》和《闹天宫》挨到一起了,我怎么换装?我画着时迁脸去演猴戏,亏得你想得出来,你这不是报复我吗?一群猴子里夹一个时迁儿的小花脸,我演武丑,再怎么丑也不能这么丢脸哪。建松笑着说,你再来不及也不能穿着时迁的裤子上去演猴啊!哈哈哈哈,俩人笑着又干了一盅。
   建松憋不住笑着说,你说起化妆,我倒想起来你捉弄我,让我出了大丑啊,小四儿啊,你记不记得?那天我演《挑滑车》的高宠,感冒吃了药,有点瞌睡,我躺在长椅上,让你帮我化妆,你那天又喝多酒了,你先帮我穿上靴子、水衣、大胖袄,再穿上箭衣,勒紧丝绦,坐在长椅头上给我化妆,化完妆,又帮我扎上靠网,搭上苫肩,勒紧靠旗,戴上盔头,穿上一直垂到脚面的靠衣,戴翎子,挂狐尾,我也没照照镜子,就稀里糊涂上台了。
   靠功的腰是轴心,绝对不能乱晃乱动,要有主帅大将的稳重大气威武,后脊梁要稳住背虎壳,动作见棱见角,干净利落。腿扎实有力,有静有动,以静显动,动静相宜,台步圆场,稳中静移,像一艘大船在静静的湖面上疾驶,刀枪耍得再花哨,你没有大将的风度和气势,也不可能换来观众的叫好声。京剧的唱、念、做、打,大武生主要的功夫是做和打。动作一定要有韵律,有章法,掐准节奏,这才能淋漓尽致的刻画出人物的性格。我翻身,拧腰,垫步,亮相!丨八○丨达○丨仓○丨!台下一片嘘声!嗵!嗵!嗵!叫起倒好。我是大牌儿啊,名角儿呀!我从来没见过观众喊我倒好,我正纳闷儿呢,是我裤子掉了?还是靠旗松了?这刚出场就来了一个“碰头彩”,这在圈内传扬出去,我以后还怎么演戏呀?撕幕看见说,不好!团长大声吆喝:赶紧把大幕合上!我气得回到化妆间,往镜子里一瞅,我傻眼了!小四儿啊,你小子喝多酒了!在我的头前边给我化妆,眼睛困得睁不开,手拿着化妆笔直哆嗦,哪有一点准头啊?把眉毛给我画歪啦!眼睛画斜了!大嘴咧到了耳朵丫子!我也没顾得上照镜子看一看就上台了,高宠成了武丑时迁!怪不得台下观众笑得前仰后合,你说你小子还能成事吗?我气得拿刀坯子到处找你,前台,后台,厕所,走廊,天桥,灯光楼,犄角旮旯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你的身影,你说你那天藏哪去了?
   沈强笑得上不来气了,笑着说,一是怕你打我,二是我真喝多了,我就把自己卷到后台的地毯里,黑灯瞎火地谁也没看见,都散场了,我一个人在地毯里睡了一宿,第二天早晨起来,咬了一身疙瘩。哈哈哈哈哈哈,俩人笑得把喝进嘴里的白酒又喷了出来!
   建松接着说,戏演的过瘾哪,但是好景不长。后来艺术团体都不景气,你说让我一个翻跟头的去当剧场经理,后来又到电影公司当经理,咱俩从小学艺,文化基础太差,哪当过领导啊?
   你比我强多了,你还当上官。沈强说,我又是去文化市场监察大队,又是上艺校,还去过图书馆,博物馆帮过忙,这么好的艺术天才去给人家打杂,真是想不到啊。你说,咱俩还不敢停薪留职,做买卖咱没本钱,开饭店咱没手艺,弄个游艺厅办手续太繁杂,哪个单位都去查你,到头来一事无成,还得在文化局混饭吃啊。我也愁!人就这样风光一时吗?咱头上的光环就戴这么两年就没光了吗?
   沈强晃着没有一滴酒的白酒瓶,说,建松哥,咱市里那些臭水平能跟中央比吗?现在网络电视里高手如云,打开电视都是顶级明星演出,谁还花钱上剧场看你们那些垃圾节目?你想想看,别人请咱俩去当评委,去看节目彩排,不都是演员演给演员看吗?哪有几个观众,更别提什么粉丝了。这就是文化的进步,这就是时代的大浪淘沙,别跟自己过不去了,来,喝酒吧!服务员,来一箱啤酒!
   长靠大武生张建松和短打小武生沈强,俩人换成啤的又重新开喝。张建松干了一杯啤酒说,小四儿啊,咋俩在戏校念书时,一起到过安徽的安庆,你想起来没有?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是4月17日,是我的生日,也是我第一次看见长江。安庆是徽剧的发源地之一,是三庆班的诞生地,乾隆80岁寿辰万寿节之际(1790年农历8月13日),以名旦高朗亭为首的第一个徽班三庆班首次赴京晋庆,演八出大戏,皇帝皇后嫔妃们连声叫好,为了看仔细把珠帘都掀开了,乾隆皇帝还特意上戏台看望那班伶童,称赞他们小小年纪却唱、念、做、打样样精通,并赏了众伶人,乾隆皇帝特意重赏领班30岁的名旦高朗亭。三庆班在京城一炮打响,称雄京城,为徽班进京开辟了道路,这就是我们京剧的老祖宗。
   建松哥,这我怎么能忘呢,那天你刚好13岁,我们俩从那天开始喝的酒,两个小孩儿都喝醉了,让师傅一手夹一个,摁在汽车座上睡着了,等酒醒后又被师傅胖揍一顿,呼呼哈哈!这就是咱俩第一次喝酒的代价。为了在安庆咱俩第一次喝酒,干啦!啪!咕咚咚咚!
   小四儿啊,咱俩为了传承京剧的传统剧目,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能轻言放弃吗?牢骚归牢骚,怨气归怨气,中国的国粹京剧,真要在我们这一代灭亡了,那我们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三哥呀,沈强眼圈通红,不是喝酒喝的,而是激动!兴奋!悔恨交加。沈强接着说,我们从小就爱好京剧,从喜欢到执着,再到坚守,这是质的飞跃,这是思想在前进,京剧已经融进了我们的血液里,我在梦里都翻跟头背锣鼓经,一出戏接着一出戏,像过电影一样在脑子里反复播映,我们不继承发扬,还能靠谁呢?
   张建松眼睛也红了,说,四弟呀,我有时候也寻思,这京剧行当是一辈不如一辈啊,咱俩在戏校学习时,虽然调皮捣蛋,但是学艺那是非常刻苦啊,被师傅打得遍体鳞伤,脱了几层皮才练就一身硬功夫啊,可等到毕业之后,你没觉得在师傅身上才学到了一点点,跟师傅比,差远了。我们俩教的学生,比起我们俩当年的功夫,那又是差了一大截,这样下去,京剧的精华就会荡然无存,难怪观众不爱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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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小小的角度,两个对酒的人,却是一翻国粹的大场景。京剧里的长靠武生和短打丑武,是非常有特色见功力的行当,而小说中交代的剧目和常识,娓娓道来,如一堂京戏讲解课。对酒中,有两人学艺的辛苦,有台上的风光,有私下打闹却扯不开的友情,有对之前从艺的倦恋,也有对当下行业的担忧,有声有色,活灵活现,角度虽小,但展现出来的对自己职业的敬重,友情的深厚,让人动容。特别是喝酒后两回家的相送,看笑人,也看哭了人,以为这是整篇的文眼,让人想起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十八相送,酒多,情才更真,抹不去的共事岁月,不可多得的真挚友情,描绘的细致入微,最后出场的媳妇,做了点睛之笔。而故事的结尾,他们心心热爱,付出一生的事业,有了更好的传统,读者真心的为他们开心,想着,酒,还要酒,继续,永远。细节之处见真功,作者的文字,多一则多,少一则少,每句都恰到好处,功力可见一斑。感谢赐稿,欢迎来文心小筑,希望多看到你的作品。谢谢。【编辑:丝柳】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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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穿林海        2020-12-26 15:32:15
  又闻丝柳沁人心!看你的编者按上瘾,娓娓道来,头头是道,讲得深,挖得透,从角度看到了小说的切口,从对酒当歌看到了人生的真谛,遇见知己,才能提升作品的内涵!
2 楼        文友:雪飞        2020-12-26 21:05:11
  戏曲人生,戏剧演绎的舞台,折射出两位老戏曲人对戏曲的热爱,把酒对戏,这情形实在让读者动容。问候老师!
3 楼        文友:小六        2020-12-26 21:21:00
  其实生活便是舞台,舞台也在演绎人生。舞台上下,对戏曲的入戏与执着,让两位小说人物散发出光亮。只有热爱,才有如痴如醉的投入,而对戏剧人物的把握与理解,对一招一式的执着与投入更是一份执念与坚守。感谢穿林海投稿时光!欢迎您到来!
4 楼        文友:雪碧        2021-01-01 20:53:31
  两个在舞台上表演多年的老艺人,塑造过很多不同的人物,也演绎了他们自己的人生。苦也罢,乐也罢,真所谓是人生如戏,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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