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最香的饭(散文)
问世间,最香的饭是哪一味?粤、川、鲁、淮、浙、闽、湘、徽?西式快餐、甜点、牛排、沙拉?依我看来,世上最香的饭莫过于包含着“情”与“爱”的那一味。
掀开记忆的窗帘,时光回到了四十年前的那些冬天,首屈一指的最香的饭,定是那简单又美味的猪油拌饭了。
那时整个大中国的经济比较落后,物资相对匮乏,一个水煮鸡蛋揣在兜里,半天都舍不得吃;一分钱一颗的水果味硬糖,可以兜到化;一分钱一串的萝卜酸,可以从学校舔到家里还没吃完……现在的家常菜,放在那个时候就是豪餐。
天寒地冻的冬天,读书郎们衣单鞋蔽,鼻孔前流着神出鬼没的“青龙”,兜里揣着冻僵的双手,顾不上和小伙伴分享当日的趣事,卷着冷飕飕的风冲回各自家里,书包还来不及放下,就钻进厨房找吃的。
冬日,每一个读书郎都在严寒的面前变成了按时回家的乖孩子。每每放学时间,我和妹妹匆匆的步履声在厂职工宿舍的“七家巷”里响起,妈妈就会从厨房推开门,把我们迎进屋。厨房里烧着炭火,小小的空间充满了炭火的味道,暖暖的。妈妈一边从碗柜里拿出碗筷,一边嘱咐我们:“快烘烘手,马上就得吃饭了”。
我和妹妹把冻红的手贴在炭火上,恨不得将手直戳进火里,让它们变成两块炭,与火一起燃烧起来。
妈妈打开窝在火盆边上黑黑的小鼎罐盖,一股带着混合着鼎罐铁味的米饭香,拥抱着带白雾水的热气扑面而来,把我和妹妹都熏暖了。妈妈手脚麻利地舀出一碗白蒙蒙的热饭,小心打开屯着猪油的瓦罐子盖,抹上一点雪白的猪油,再淋上几滴散装的酱油,用筷子迅速地拌几下,一种简单而又特殊的香味顿时霸占了小小厨房里的所有空间,钻进我的鼻子里,口腔里的唾液立即像得到了号令一般,疯涌出来。“垂涎欲滴”“垂涎三尺”这些词语的意思,在这个时候被我领悟得透透彻彻,“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夸张也被我运用得贴贴切切。我咽下口水,眼巴巴地看着妈妈将那盛着香喷喷热腾腾的猪油拌饭的碗递给妹妹,眼巴巴地看着妹妹欣喜地接过那散着殊滋异味的碗,眼巴巴地看着妈妈以同样的操作也给我拌上一碗,那香喷喷的猪油拌饭才终于来到我的手中。
那泛着微微猪油光,散着浓浓酱油香,闪着浅浅褐色的猪油拌饭,把冬日的严寒驱赶得一干二净。手中的碗是热乎乎的,口中的饭是香喷喷的。我们把脚搭在火盆边上,一边大口地吃着饭,一边和妈妈说起在学校里的趣事来。妈妈扒拉着她碗里只有几片青菜叶子的干饭,笑着听我和妹妹的发言,笑着看我们把猪油拌饭吃光。
“妈,猪油拌饭好好吃,你怎么不吃啊?”妹妹看到妈妈给我俩拌好饭后,又小心翼翼地把装猪油的瓦罐放回到碗柜的最顶层,收起来。
在那个年代,即便是猪油,也是普通人家的奢侈品,得省着点吃。
除了猪油和酱油拌在白米饭里,除了几片隔夜的蔬菜叶子之外,碗里一点荤腥都没有,两张小嘴却叭叭地吃得齿颊生香,似乎碗里盛着的是珍馐佳肴,嘴里吃着的是甘旨肥浓。不一会,饭吃完了,身上暖起来了,劲也生出来了。外面的风声似乎也变小了,望望窗外,好像天也开了不少,于是想到谁谁谁还帮我收着跳绳,于是就顾不上妈妈“饭后乱跑,肠子烂掉”的忠告,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寻伙伴,继续上午的跳绳游戏了。
对于那个短衣少食的年代里的孩子来说,一碗冒着热气的猪油拌饭,不输于一盘色彩斑斓的凤髓龙肝!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对于无数个家庭的孩子来说,猪油拌饭是最香的饭。家人总是把最好的猪油,拌在饭里,和着家人的爱搅拌着,把我们这一代人喂养大。
对我们长安古镇那些经历过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得上肉的人来说,除了猪油拌饭是人间美味之外,还有用剩饭菜熬的油水饭,添了红薯丁、南瓜丁的红薯饭、南瓜饭,豆腐乳加山楂茶水泡饭,猪油渣熬头菜……甚至于一碟加了葱花蒜蓉的辣椒盐水,都是八珍玉食。因为在这些用料简单、吃起来香甜的饱腹之物里,无不浸透着家人们对我们的疼爱。这些谈不上美食的美食,吃进去的是美味,滋养身心的是幸福。
现在的生活比四十年前不知好了多少倍,海错江瑶已没什么稀罕,膏粱子弟日日嘉肴美馔,餐餐大烹五鼎。入个秋还要配上一杯奶茶,过个小节都是焚香列鼎。走在美食街上,各色美食店让人目不暇接,点开外卖软件,各种美食琳琅满目,却常常听到人们愁叹:今天吃什么?不知道吃什么!吃什么都没有胃口……
其实,食材的高级与否,工序的繁简与否,味道的好差与否都不是饭菜最香的关键。能让你念念不忘,食不停箸的,是藏在饭菜里的那份情与爱。
生病时喝的一碗粥,晚归时吃的一碗面,失意时咽的一杯酒……只要是亲人、朋友、爱人,甚至是陌生人用心为你而为,你吃在口中的一定是天下美味,是最香的饭食,因为,那里面包含着怜你的情,疼你的爱。就像那简简单单的猪油拌饭,能让我至今回味,是因为那里面有妈妈冬日守候的情,有妈妈舐犊情深的爱。
问世间最香的饭是哪一味?无论东西,无论南北,无论古今,无论中外,只要是盛满了“情”与“爱”的那一味,便是世间最香的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