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晖妁(短篇小说)
晖妁做梦也想不到在桑拿室上班的第一天遇到熟人,还是最不愿意见的。
磨蹭到天黑,晖妁才出门,她不愿碰到认识的人。外面下小雨,屋里泪哗哗。整个一天她都缩在房里,坐在化妆镜前,擦干泪水又哭,哭得满脸泪花又擦,像一个喝醉酒的女疯子。
仿佛老天是晖妁的仇人,偏偏让她不随愿。
晖妁碰到的熟人是肖舜,张经理请他吃饭。酒足饭饱,肖舜越发红光满面。张经理趁机说:“肖兄弟,这回手续能办清,我得好好谢谢你。走,今晚咱们醒醒酒去,附近有家迷你桑拿城,如何?”肖舜半推半就上了车。
雨还在下。来来往往的车辆晃着雨刮声,交织的灯光把密密麻麻的雨丝照得五彩缤纷。迷你桑拿城停车场,一辆黑色奔驰小轿车停了下来。
一个身穿紫色服装的男服务员跑来,打开车门,撑开伞。车上先后下来几人。张经理对肖舜说:“就这儿,我们进去。”几乎就在同时,另一名服务员,飞快跑来,用一块与车牌号同样大小的牌子盖住奔驰轿车前后的车牌号,牌子上写着“迷你桑拿城”。
大厅换过拖鞋,肖舜等人进了桑拿室。冲洗后,换上休息服,张经理陪着肖舜从另一个通道走进二楼休息室。穿过休息室,又上了一层楼。张经理道:“这层楼是高级服务中心,有各种服务。这是你的包房卡。你先进去,我给这儿的老板说过了,给你安排一位高学历又漂亮的9号按摩师。”
肖舜接过包房卡,上面写着309。
房间里正中央有一张洁白的按摩床,墙壁上装有一台电视机。肖舜坐在床上,软软的。敲门声响起,肖舜说:“进来。”
晖妁走进来,着紧身紫色工作服,把身体包裹得凹凸有致。她随手关上门,按下小锁,说:“先生,我愿意为你服务。”
肖舜起身,晖妁转身,两人对视的那一瞬,双方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是你!”
他们是十年前认识的。
当年,晖妁考入南方大学,同时考上的还有他的同桌朱洪,他俩约好一起去。
晖妁父母在镇上供销社工作,供销社体制改革后,母亲买断工龄在家,父亲转到镇上另一个单位工作。他们家在当地叫做非农业户口,是很让人羡慕的。晖妁本来长得就很漂亮,加上从未受过风吹日晒,皮肤很白。她家里只有姐妹二人,妹妹还小。朱洪家在农村,父母有三个儿子,他最小。正巧晖妁的父亲身体不好,看到朱洪的哥哥要去送弟弟,便委托他路上关照晖妁。
“哐当,哐当!”火车一路前行。朱洪趁哥哥去车厢洗漱处抽烟,拿出一包东西,神秘兮兮,递给晖妁,说:“打开看看。”
晖妁打开,不禁惊叫起来:“老米粗,天啊,我的最爱。”
朱洪笑了:“给你的,知道你最爱吃。”
晖妁心里升起一阵温暖。朱洪是自己的学长,长自己两岁,两家相隔不远。高三的那年,来了一个新同桌,穿着朴实,老师介绍他叫朱洪。晖妁认识,还在镇上初中时,朱洪高自己一个级,他先考入县一中,晖妁是第二年考入的。
课间,朱洪对她说:“与老乡坐同桌真好。你不会笑话老乡。我今年没有考取,想补习一年。”
县一中有一个规定,高三两个星期放一次假,放三天,学生称为小假,月底放一次,四天,学生称为大假,寒暑假,学生称为长假。这个月底,放大假。坐车回家路上,后面有人喊她:“晖妁,来这儿坐,后面人少。”是朱洪。她想了一下说:“我还是坐我的位置吧,免得等一下人来了被撵。”晖妁有自己的想法,她现在还不想和男生走得太近,再说,她与朱洪是老乡,走得太近免不了让镇上的人说闲话,说朱洪没有考取是因为常与自己在一起的缘故。
可朱洪不这样想,跑过来与她坐在一起。他朝她笑了笑。一路上,他说得多,她听得多。
快要到镇上时,车子停了下来,前面有好多车,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朱洪跑下车,往前走去。过了一会儿,他上来,说:“晖妁,剩下这一段路,干脆我们走,不用二十分钟就到。前边出车祸,不知何时才通。”
他们往小路走去,小路近好多。路两边,玉麦绿油油,随风摇曳。埂子上不知名的野花五彩斑斓。突然,晖妁高兴地喊叫着跑过去。朱洪一看,那边地埂上是一蓬蓬的老米粗树,枝条上结满了圆嘟嘟的老米粗,个个晶莹剔透、水嫩粉红。这种果子,在他们的家乡到处都有,每年夏季都结果,有的果子结到初秋。
阳光下,老米粗闪闪发亮,嫩得滴出水来。晖妁踮起脚,伸出手摘下来,放入嘴里,说:“真甜,朱洪,你也来摘了吃。”
“好的。”朱洪跑过去,摘了一把,放入嘴里,真的甜蜜蜜的。一蓬接一蓬的老米粗,红红的一片挨一片。两人就这样边摘边吃,朱洪又爬上另外一个高埂子上去摘,晖妁爬不上去,干着急。
朱洪说:“你等着,我摘来给你。”只见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把摘下的老米粗装入袋子。很快,他跳下来,把袋子递给晖妁。“哇瑟,好大一袋啊。”她欣喜地叫了起来。
晖妁这样爱吃,朱洪记在心里。后来,即使晖妁不回家,朱洪也要回,而每次到学校,他都会给她带来一袋老米粗,直到过了季节。
晖妁没有想到这次火车上也能吃到老米粗。朱洪说:“我也喜欢吃,想到你也喜欢,就多采摘了一些。再过几天谢季了。”
晖妁把老米粗放在火车窗台桌上,说:“你也吃。”
朱洪与晖妁都是物理系。巧的是他俩分在同一个班。
上课以后,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元旦,各系都要排练节目。晖妁与班上另一名男生肖舜的男女声合唱被选中,与系里另一个被选中的舞蹈一起代表物理系参加学校的元旦文艺汇演。班主任老师的眼光不错,晖妁、肖舜的合唱获得了三等奖。
肖舜瘦高个子,皮肤很白,来自南方海滨城市,吹拉弹唱样样会。他对晖妁道:“都是我爸爸妈妈的功劳,我五岁就被逼着学钢琴,八岁学唱歌。”从他的谈话中得知,他的父亲是城建局副局长,母亲是银行工作人员。晖妁看到他时竟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上课时常偷眼看他,下课相遇四目相触时,她的心会跳个不停,脸上发热,她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他了。班主任抽她与肖舜合唱,让她兴奋得睡不着觉。班主任告诉她,是音乐委员罗洁的建议。一定是在宿舍她唱歌时被罗洁听到了,她们是舍友。
从排练到演出结束这段日子,晖妁觉得是最幸福的日子。晖妁不知道的是,却是朱洪最难挨的日子。
演出完了的那天晚上,朱洪在大礼堂门口等晖妁。她说,要与肖舜出去吃烧烤。
朱洪最怕节假日搞庆祝活动,每逢这个时候,几乎见不着晖妁。他不会唱歌,一唱就跑调。当然,他的这种想法与感觉,晖妁是不知道的。
寒假,朱洪终于找一个机会,单独与晖妁在一起。他们一起回家,说好开学时一起启程返校。走的头天,朱洪去喊晖妁时得知,她已提前一周回学校。她的妈妈说:“晖妁参加了一个钢琴培训班。”
大二这一年,晖妁的爸爸调到县城工作,她家也随着搬进城里来。搬家时,朱洪的两个哥哥都去帮忙,把所有的家具柴炭都搬到车上,是朱洪要求这样做的。他与晖妁回家的方向有了改变,他们常坐的那趟火车不经过县城,当年暑假他们没有一起回家。
又是一个夏季,朱洪趁周末回家了一趟,他之前就叫他的两个嫂子摘了很多老米粗。一返回学校,朱洪便赶往女生楼。敲开晖妁的宿舍时,她不在。女生们热情地招呼朱洪,说你漂亮的女老乡班花晖妁已经被系草肖舜迷住,正在沉沦。肖舜与几个音乐爱好者在体育馆搞了一个乐器组合队,常在那儿吹拉弹唱娱乐,晖妁一定是去那儿了。
晖妁的上床鸣翠,来自于云南大理的白族女孩,活泼可爱,顽皮大胆。她从床上跳下来,抢过朱洪手中的大纸盒,解开绳子:“哇,这是什么东东啊?”
晖妁没有在,朱洪显然很失望,见鸣翠问,便回答:“野生老米粗,我家乡盛产,挺好吃的。晖妁喜欢吃,我回家顺便带些来给她。很多的,大家都来吃吧。”
“怕是特意带的吧?我吃醋了。朱洪,你对晖妁真好,我们羡慕嫉妒恨哪!”鸣翠不依不饶地说,她吃了几粒,惊叫道:“哇瑟,味道真鲜美,酸甜酸甜的,见者有份,可不能便宜了晖妁。独吃不如众乐乐。”其余几个女同学也嚷了起来,“对对对!”纷纷拿了尝尝,有的喜欢有的说太酸了。
鸣翠眨了眨大大的眼睛,笑着说:“朱洪,你喜欢晖妁吧?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可得抓紧啊。另外,明年再摘些老米粗来,我也爱吃,啊?嘻嘻嘻!”
朱洪赶紧溜了。
晖妁生病了,说胡话,听得出来,口里念的是肖舜。
室友们赶紧买些冰过的矿泉水来给她降体温。鸣翠回来了,说:“肖舜来不了,他们几个要去公园演奏,说是约好的。”
罗洁一听就生气了:“晖妁这么喜欢他,要不是听他们演奏被雨淋着,也不会发高烧的。真无情,可怜的晖妁呀,难道她是单相思?系草不爱她。”
鸣翠说:“我去喊朱洪。”
很快,朱洪过来了。罗洁一见他,就说:“你的梦中人病了,赶紧送她到校医务室看看。”
朱洪说:“好,帮忙扶她在我背上,我送她到医务室。”
几个女生把晖妁扶到朱洪敦实的背上,他背着她跑了起来,她们跟在他的后面,使劲才跟得上。医生量了体温,检查之后,说:“送来及时,再这样烧下去,会烧坏脑子的。”说完立马输液,开药。入夜,朱洪守着晖妁,其他的人被朱洪赶走了,要她们回宿舍睡觉去,没有必要都在这儿熬着,明天还要上课呢。可鸣翠不走,坚持留下来。输完液后,体温降下来了。朱洪叫鸣翠:“你也睡去吧,哦,宿舍已经关门了,旁边有一张床,你去睡吧。”鸣翠见晖妁体温已经降下来,没有推辞,在那张空床上躺下睡了。见鸣翠睡了,朱洪起身,取下衣架上的几件医生工作服给鸣翠盖上,自己则在椅子上坐下。
窗外,繁华都市依旧霓虹。天空,寡白的月亮孤寂清冷。鸣翠并未睡着,时不时睁眼看看病床上的晖妁和椅子上打瞌睡的朱洪,五味杂陈。
一晃大四。刚从老家回来的朱洪对晖妁说:“这回的老米粗最好,今年雨水充沛,不仅鲜嫩,果子还比往年大。”
晖妁接过,说:“谢谢你了,总记得这件事。”
晚饭后,朱洪往图书馆走去。走过一片亭子时,看到石凳子上坐着的晖妁,她对面坐着肖舜。石桌上,放着自己送给她的老米粗。
只听得肖舜说:“美女,你叫我来做啥?”
晖妁似乎显得腼腆,轻声说:“这是我家乡最好吃的老米粗,尝尝。在我的世界里,只请自己喜欢的人与我一起品尝。你生日就要到了,这也是我送你的礼物,到时我还有惊喜给你。”
肖舜笑道:“我的生日还有好多天呢,到那天我要与外语系的几个同学过,你若愿意也来参加。呀,这老米粗涩得很嘛!”说完把手里剩下的老米粗丢入袋子里。
朱洪悄悄地绕道走了,他可不愿意偷听别人的谈话。他觉得浑身不好受,心里更是一阵阵痛,像被一把尖刀扎了一次又一次。他没有朝图书馆走去,转身,走向学校食堂旁边的啤酒屋。进啤酒屋,他要了几瓶啤酒,坐下喝了起来。当他喝第三瓶时,一只细嫩的手伸了过来,紧紧握住朱洪手中的瓶子,不给他打开。朱洪抬起头来,面前站着的是生气的鸣翠。
鸣翠在朱洪对面坐下,说:“何必呢?这样作贱自己。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你爱的人不知道你爱她,也许你感觉到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你此时的感觉吧,但是,你知道你有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吗?”说到这里,鸣翠指指朱洪,又拍拍她自己,一字一顿说:“我们都是农村考来的,别忘了初心。”
朱洪由不得地落泪,身子微微起伏。他接过鸣翠给他的几张纸,擦了擦眼睛,说:“我原本不喜欢学物理,看到晖妁填报了这所学校的这个专业,我也填了。我的分数本可以报一个更好的学校。前几天我特意赶回家,带来了老米粗。这是她的最爱,每年我都回家去给她摘来,前几天我的母亲为采摘老米粗还从埂子上摔了下来。可是她……”
朱洪说不下去了,仿佛被满肚子的委屈堵住了喉咙。鸣翠又递给他几张纸巾。望着眼前这个憨实、温暖,看似坚强内心无比脆弱的男同学,鸣翠内心隐隐作痛。
此后,朱洪再没有主动去找晖妁。
毕业季,校园弥漫着桂花香,走廊两边摆满了串串红。朱洪选择回家乡工作。
肖舜则回他的海滨城市,他的父亲早已为他安排好了工作,在市城建局下面的房管处。
晖妁没有听从父亲的话,回去报考教师。父亲说家乡今年机会特好,全县公开招聘上百名中小学教师。放过今年,以后再找这样的机会就难了,今年退休了一大批老教师。
朱洪也报名参加考试了。晖妁妈妈似乎有意加了一句。
晖妁没有被父母说动,下着大雨的早晨,她踏上了去海滨城市的火车。她要到那儿去发展,重要的是,那儿有她的心上人,她的爱在那儿。
晖妁压根就不相信自己作为一名重点大学毕业的学生找不到工作。她怀揣美好,望着窗外,哼着喜欢的小曲。
海滨城市,真的不一样,繁华,干净,漂亮。晖妁租房安顿下来,还特地买了一盆山菊花,放在阳台上。之后,信心满满,在人才市场逛,才发现情况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不是她看中的单位不要她,就是要她的单位她看不中。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从家里拿来的那点钱快要用完了,她还没有找到工作。在父亲面前夸下海口的她,异常郁闷。更糟糕的是房租又到期了,她要是交不出来,房东不给她租了。没法,她得先找房东宽限几日。房东是一个胖女人,答应宽限十天,晖妁必须在这十天找到工作。这天,一个企业老板终于答应她试用三个月。进了企业才发现,这是一个哪门子企业?就是一个小作坊,加工豆腐,加工面条。她的工作就是每天很早起来在外间把豆子收拾干净,用水泡好,等候里间工作的人来推进去。她是不准进里间的,说是点豆腐的那道工艺不外传。下午磨麦子。每天几乎是体力活,特别是磨碎麦子时,麦面到处飘散,弄得她一身灰扑扑的。薪水很低,试用期间每月2600元,试用期满每月3500元。万般无奈,她只有先做着。她厚着脸皮找老板预支了半月的工资,把这月的房租交了。
谢谢鸟儿,辛苦啦!

这就是人性!
谢谢你,我继续努力。这篇,我认为还有很多不足。
祝冬安!
不懂珍惜,追求虚无,最后必将一事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