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下午，我们决定去钓鱼。日历上的日子，已经是立春之后，但气温还停留在冬天。我们还穿着大棉袄，围着厚厚的围巾。大地上也尚无明显回春的样子，一律的枯黄色，远远望过去，似乎哪里夹杂着一丝绿色，待仔细地找寻，却又不见。幸而天上有太阳，阳光很烈，我将后背交给太阳烘烤，一会儿就热气烘烘，围巾马上就系不住了。天空也很蓝，抬眼过去，像一块水晶，纯净透明，不掺一点杂色。
　　 我们一共七个人，选了这样的日子去钓鱼。据老手讲，鱼儿也和人一样，蜇伏了一个冬天，遇着大的太阳天，会忍不住浮上水面上，因此，这天适合钓鱼。
　　 我不怎么会钓鱼的，只是天气晴好，想着要去郊外透透气。我们经历了一个漫长的，难熬的冬天，就像那鱼一样，实在要换气了。
　　 这个冬天很难过。我还记得除夕那天傍晚，空气原本喜气洋洋，我去超市的路上，遇到了无数个人，都是满脸含笑。大袋饼干，整箱牛奶，大桶植物油，切条一条条的猪肉，刚刮掉鳞的草鱼，在人们的手上提着，肩上扛着。熟识的人们，不断地说着恭喜话：“给你老拜个早年，恭喜发财！”
　　 “同喜同喜！”
　　 气氛在除夕夜时变得凝重。吃晚饭时，在游乐场工作的小妹，手机微信忽然“嘀嘀嘀”地响个不停。家里人打趣她，说是过年的红包来了。她带着笑意打开手机，更多的信息蜂捅而至。
　　 “搞什么？公司突然宣布放假了，明天不用上班了。上班日期等通知。”小妹对我们说。
　　 我们的心一沉，打开电视，铺天盖地都是关于“武汉封城”的消息。后来才知道，是“新冠状病毒”席卷了我们的生活。整整一个新年，我们不再去各家各户拜访，也不能去亲戚走动。每天呆在家里，卧室客厅，厨房厕所，在巴掌大的地方溜达，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终日无所事事。
　　 有一天，我们小区对面的小区，说是发现了感染新冠状病毒的病人，一下子来了很多人，对面小区被封了。我们家朝那边的窗户都不敢打开了。
　　 在乡下蜇居的母亲，每日要打一个电话给我们，说是乡下也封路了，不让人去各家走动，出门要戴口罩了，还有谁家的人是从武汉回来的，村里的干部，每天都要上门去测体温。我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那还不是听她们说的。”
　　 “不是说了，不要到处串门吗？你不要到处乱走呀。”我在电话这头说。
　　 母亲到底是听出味来了，她在电话那头迟疑着：“没有，没有，我可没有出去，每天在家里。她们坐在外面晒太阳，我路过时，听到了，我没有去呢。你放心。”
　　 听着母亲的词不达意，我算是知道了，她并没有真正地呆在家里。我苦口婆心劝她，不要到处走，少去人多的地方，有事出去，也要戴口罩。
　　 “那我不会出去的，你放心。口罩那么贵，要两块多一个，我舍不得戴。我不出去。”
　　 春节一过，天气更暖和些，春天到底是来了，防疫的风声渐渐有些减弱。有些地方，陆续地开工。我们便约着去钓鱼。带上鱼具和鱼食，戴上口罩，开了两辆车，浩浩荡荡去钓鱼。
　　 到了郊区的鱼塘，虽是晴天，却有风，还不小，吹得旁边林子里的树“哗哗”作响，阳光洒在水塘里，微风一过，波光粼粼，光彩夺目。鱼塘呈四方形，周边坐了不少人，大家都自觉，戴着口罩，散开来钓鱼。我们找了一处无人的地方，撒下了鱼饵，将蚯蚓穿在鱼钩上，将浮子挂好，把线甩进池塘，呆呆地坐在木板凳上，看着那浮子，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
　　 一会儿，对面的钓友，起身离凳，手向上扬，钓杆高高举起，一尾鲫鱼在阳光下闪着银白色的光，跳跃着，“啪”地一声掉在岸边，那鱼不停地跳跃，绝不认命的样子。有人伸出网罩捞住那鱼，在池塘里洗去泥，扔进了旁边的水桶里。
　　 我看汪曾祺的散文中，有一篇是写关于钓鱼的。说的是一个医生，就坐在他家屋前的河边钓鱼，在旁边支一个炉子。鱼钓上来之后，当场将鱼鳞和内脏全部清理干净后，将鱼扔进脚边上的炉子里煮着，熟了之后，放上佐料，边吃边钓。读那篇文章，感觉特别风雅，只可惜，我们钓的都是浊水鱼，回家后得让鱼在清水里放养三天，让鱼腮和鱼肚子里的脏东西全吐出去，不然根本不敢吃。
　　 半刻钟后，坐在我们旁边的鱼友也起钓了，那是一条手臂长的大草鱼，出水时，弄得水“哗啦哗啦”地响。他的朋友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口里大声示意起钓小心，别让鱼跑了，手上操着一个网罩跑了过来，才跑到一半，一个趄趔，连人带网罩摔进水塘里。旁边的人一阵惊呼，七手八腿来救。幸亏塘水不深，只浸到了他的腰。他在众人的帮助下，狼狈爬上岸，脸都冻紫了，不停打着哆嗦。鱼塘老板闻讯过来，一边扶他去洗澡，一边不忘招呼众人“要小心”。
　　 钓了两个小时，周围不时有鱼上钩，只有我们这几个人，鱼鳞也没见着一片。那浮子漂在水塘里，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同我一起去的，有个八九岁的小朋友，戴着墨镜，开始还像模像样地持着钓杆，久了，眼见周围的人，都有收获，唯独我们几人，空空如也。那孩子便开始烦躁，不停地用脚跺地面，问他的妈妈：“鱼怎么还不上钓？”这个问题，他的妈妈也回答不了。
　　 下午五点后，太阳开始收敛了热量，没钓到一条鱼的我们，只能打道回府。同行中的老秦，是个地产开发商，平素行事便是简单粗暴，这时更是心烦气躁，便把鱼塘老板唤过来，说是要用网捞。
　　 很快，一张渔网就给拖了过来。几个男人，七手八脚地拿着，去另外一个面积较小的水塘，将网铺开来，一人执一面，从池塘的一端走向另一端，一个来回之后，网内全是鱼，大的小的都有。一条上十斤的草鱼，在网里不停蹦跶。几个人每人捡了几条，叫老板称了，好歹不用空手而归。
　　 回家的路上，问那小孩：“好玩吗？”
　　 “一点意思也没有。”孩子撇撇嘴。
　　 大人们哄堂大笑，说：“我们怎么就觉得好玩极了呢。”
　　 是的，我也觉得有趣极了，虽然没有钓起一条鱼，但我也就只是去钓春水的，不在于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