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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山河]好人指导员(散文)


作者:夕照峰影 童生,595.0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507发表时间:2021-01-02 16:48:47
摘要:冒着风险,解困于人。指导员的一片菩萨心肠,深深地暖着我的心。也一辈子鞭策着我:遇事,能帮人处,就尽量尽力些。

指导员姓王,山东蓬莱人。在我们新兵印象中,他不苟言笑。人很沉稳,高高壮壮,身材匀称。平常生活中讲究,细致。制式军装穿在他身上,总感到服贴与合身。他不像连长,风风火火,大大咧咧。人说夫妻是一块馒头搭块糕,用在我们这连长与指导员身上,倒也恰当不过了。指导员白晢的脸,眉毛浓密且长,下巴上胡茬很茂,由于常刮,呈铁青色。他平常刮脸简单些,但星期六是铁炮轰不了必做的细活。周六,一看他早上又打香皂又瞧镜子刮脸,班长他们几个山东老乡,总是在背后开玩笑说,今晚要“上窝”了。
   听老兵说,他爱人原是舰队文工团的,人长得国色天姿,沉鱼落雁,傾城傾国。这大美女的叔叔,原是指导员的老领导,看他人忠厚,稳重,诚实,保的大媒。婚后将她调到舰队图书馆工作。所以,有的老兵,节假日,有事没事,总会拢图书馆借本书。至于书借回来看多少,天晓得。指导员说话慢声细语,从未看他对哪个战士发过火。和战士交谈,有时还常常一笑,给人似觉乎有那么点害羞感觉。
   有句歇后语:指导员的挎包一一问题不少。是的,在连队里,指导员的主职是抓思想工作。一个连队,百多号年青人,老兵有老兵客观诉求,新兵有新兵的幼稚想法。当然,带不老不新的中间兵最省心。
   当过兵的人,心里最清楚,哪个当新兵时没有过几桩糗事。别人不好说,我却遇到过“祸不单行”的倒霉事。
   我在报话班,平时训练,都四散分开。夏季随其它排车辆外出,兜兜风,倒也无所谓。这冬天,坐在消毒喷洒车上,粗硕的储水罐就像潜水艇脊背,脚板蹬着罐旁边的平台,屁股斜倚坐在罐体上,手要牢牢抓住脊上两边的铁管,也确实不是好滋味。
   平时这活,都是安排新兵居多。这天,临出发时,可能班长心里不过意又叫我去,只在嘴里念叨:“今天谁去大岙。”
   浙江山沟,我们那地方一般叫岙。大岙,地名,离我们住地二十多公里。说这话时,其它老兵像似未听到,默不作声。尴尬三十秒,我说:“还是我去吧。”
   “那好。”班长像似解脱般紧接着说。
   中午回来时,我站在路边拦车。驾驶员也是新兵,见我拦车,一个急刹车。车刚刹停,只听后面“嘭”的一声,车屁股被后车狠狠“啃”了一口。坐在驾驶室的三排长连忙下车,一看后车“前额”破了相。三排长嘴里骂骂咧咧:“妈的,鸟兵!哪里冒出来的?”他虽声音不大,以为我听不到,其实我已听到了。我眼睛余光中还看到他朝我横了一眼。我坐在车顶上,懊恼自责,肚子饿,身上冷,心里憋屈。越想越不是滋味,到班里后,将机器一放,一屁股坐在床边,不停地抹眼泪。中午也未去吃饭,班长将饭端回,我根本不想吃,耳边一直重复着:“妈的,鸟兵!”的声音。指导员这时也来了,见末动碗筷,慢声说:“追尾又不是你责任,搭车跟训是我们连的正常任务。”我一听说不是我责任,心里更委屈,小驴尿一下又涌出来。指导员见我欲说还休的样子,问我:“难道谁说了你什么?”真是指导员挎包,我问题还未说出,他已估计到了问题。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见饭凉了,叫班长端到卫生员那儿,在小电炉上热一热再吃。
   过后不久的一天下午,我收到一份家里发来的电报:“母病危,速回!”
   那时通讯,除了写信,就是电报。我去找指导员,他第二天就叫我立即回去。他说:“你在家是独生子,能让你当兵,说明你父母很开明。回去代我向你父母问好。”我直点头,忙不迭地感谢着。
   我慌里慌张,急急忙忙地往回赶。
   四十多年前的中国交通,可真是急不得的事。那时,从宁波坐船到上海,上海坐火车到无夕,无夕坐汽车到射阳。一个新兵,从未出过远门,晚上到了上海,简直是如坠雾里,分不清东南西北。就像刘佬佬进大观园一一笑话不少。但刘佬佬至少还有人陪着。我心里有事,人地生疏。在火车站,买好车票等着上车,总感到像是少了点什么。看包,包在,查网兜,网兜在,一样不少啊。可心里就是不踏实。坐在候车室里长条椅上,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小人书,其中有个故事。说的是有个健忘的差人,要单独押个犯事的和尚远行,他怕记不清物件,将苦恼告诉婆姨。婆姨说,这还不好办,你只要记着一句话:公文,和尚,帽子,枷。和尚是光头,最好分了。每个时辰念三遍,每天查看一次,不就得了。说得差人豁然开朗,心花怒放,高高兴兴上路。一天,差人醒来,例行捡查。一看公文和枷都在,独少了和尚和帽子。原来和尚见他睡着,将帽子戴自己头上了。一想到帽子,我头皮发麻,如电击针刺,不好,我的帽子呢。我从长椅上直跳起来,挎包,网兜都在,独独少了帽子。原来一路劳顿,排队买票,头上冒汗,将帽子拿下,夹在挎包两提手中间,并用帽带系好。谁知竟被偷了,我恨自己,原准备系死扣,想想一会儿不好解,便打了活扣。帽子没了,一路上关关坎坎,我也不知怎么到家的,心里一直打鼓,这怎好,回连里咋办。
   到家后一看,母亲生病是事实,在大队卫生室吊水也是事实,但绝不是危言耸听的“病危”,却是老娘想儿子心病。原来,我舅母给我谈了门亲事,叫我回来相亲,才是地地道道的事实。
   我帽子没了,愁不过来呢。哪里还有心思谈情说爱,花前月下,就是介绍个仙女也打不起精神。
   回家时心急火燎,回连队时忧心重重。第二天出操,全连百十号战士,就我一个光头。那可是胡萝秧里长出棵白菜,一笼大米糕里嵌了颗黑枣,真正的出类拔萃,独一份。那几天我是坐如火烙,卧如针毯。特别是队列集中,如站汤锅。指导员叫事务长翻仓库,找来找去没有棉帽,先找顶单帽凑合着。后来,指导员将他给老丈人戴着的旧棉帽,拿来给我将就着,总算勉强应付。熬过了一段时间,直到补发了新棉帽。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你看是不。
   我们公社那一年的兵,陆地上的都分在舰队司令部直属分队,水上的都分在海边和岛上。舰队大院里,山水相连,湖光山色,花丛树影,翠竹婆娑,风景优美,设施齐全。岛上的水兵老乡对我们羡慕不已,常以来一趟大院游玩为乐事。
   一天星期日下午,春光明媚,风和日丽。我一个大榭岛上的水兵老乡,乐不思蜀,玩过了头。等想起归队时,已错过了最后一班交通车。
   他满脸通红地找到了我,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说防化连车子多,要我想办法找车送他回岛。我是一小兵,根本没那脸面,况且也没那胆子去找连长。他说:“今天是你们指导员值班。”不知谁告诉他,也晓得指导员好说话,我还是未答应。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掉进陷阱的豹子。他一直拉着我不松手,我被他拽着找到了指导员。我只说了句下午没交通车回大榭岛了,他抢着向指导员央求道:“赶不上班车了,想请指导员派车送一下。”指导员听他此番话,眼里闪出一丝惊讶,眉毛一跳,脸色瞬间红了一下,愣在那。我那老乡不停地说:“求求您,求求您。”过了片刻,指导员说:“这样吧,我打电话到你部队,接通后你请假。”听到这话,我那老乡他掏出一把钥匙,说:“武器库钥匙在我身边,来时忘交下一班岗了,就是请到假,夜里值班拿不到武器,也肯定要受处分。好人呀指导员,再次求求您。”
   一听此话,指导员浓眉拧成了结,脸一红一红地上仰着,凝望着天花上吊灯。看他那为难纠结的神情,我愧疚懊恼,站也不是,走也不成。
   此时,我那老乡急得无以复加,就要哭下来了。又沉默了片刻,指导员瞟了我一眼,我心一激灵,眼睛不敢和他对视。只见他缓缓地拿起了电话听筒,向管理处(相当于师级)请示出车。我心里暗暗舒了口气。我好像末听到他说送人,倒像说的是接人。那口气就像我们小兵求领导的那样恭谦。听领导同意了,他找到了二排长,叫了一辆偏三轮摩托车,一再交待路上注意安全。摩托轰鸣着临出发了,还郑重地拍了拍驾驶员吴XX的肩。那神情,那氛围,我感觉像生死绝别的送行,有一种悲壮感。
   我们出连队转弯时,我又回头望了眼,他还默然地站在操场边树下。
   此时,我那老乡坐在车斗里,在不停地催再开快点。
   我说:“已经出来了,还怕什么?”
   他说:“五点钟最后一趟轮渡过岛,赶不上这趟,还是等于瞎子点灯一一白费蜡。”
   送我们的老吴一听,油门按到了底。说车子风驰电掣,一点都不为过。风在耳朵边呼呼地,车轮旋起的沙石粒子,打得车斗叭叭作响。我坐在后坐位,瞄一眼马表指针,一直在110上晃动。最险的,在一个右拐弯处,虽然已提前减速,但是,由于惯性太大,我的左腿膝盖还是近乎擦到了树,只觉得裤子“嚓”的一声。
   到了穿山码头,渡轮鸣着汽笛,水手已解开了缆。渡轮正缓缓驰离。我那老乡来不及说声谢话,一下子跳上了已开始离岸的船。
   回来时,我们轻松了许多。我才看了左腿裤管,已擦开了一条二寸长的口子。到刚才那拐弯时,我叫他慢点开,绕到路那边树旁看了一眼。
   我说:“你知道刚才差点车毁人亡么。”
   他说:“你坐车的都知道,我能不知道么。”
   天要晚时,我们回到连里。老远,看见指导员还站在那里。见我们平安回时,他一句也未说,仍站在那里。我想过去说声谢谢,他朝我挥了挥手。
   1975年夏,在宁波海军招待所,我和指导员参加舰队组织的学习理论学习班。学习班结束前,一天晚饭后,我对上次借车送人事表示歉意。他和我说出了心里话。
   他说:“那次我对你有看法。我在部队这么多年,还从未遇到过这事。私自动车要受处分的,后来虽说经过批准,但什么事都有发生意想不到的可能。假如出个事,我要受处分。出大事,可能要上军事法庭。”
   我说:“我知你一贯谨慎。我也知这厉害关系,但你那天已出乎我的意料,我估计你肯定不会批,我也没法子,那天可是被硬拖着去找你的。”
   “唉,难哪。那天我不派车,你那老乡肯定背个处分。一个小青年,到部队辛苦几年,背个处分回家,唉。”
   一声叹息,如一石投池,激起我心中阵阵涟漪,在一圈圈放大着。指导员的一片菩萨心肠,深深地暖着我的心。
   他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水兵小战士,冒着风险,解困于人。
   的确,这事能大能小。说小,也就是出一次车的事。于当事人,几十年后,可能早忘得干干净净。说大,却可能是惊天动地,四个家庭天上地下的事。而这些,却又与他毫无瓜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我庆幸,裤管上的一条口子,让我一辈子记住了一个好人。也一辈子鞭策着我:遇事,能帮人处,就尽量尽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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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好人指导员》是一篇忆旧的当兵时指导员的叙事散文。文章散发着陈年的墨香,树立一个为战士帮忙解困的好人形象。甘愿冒着如果出事自己被部队处分的风险,而给作者的老乡派了车,让他赶上了轮渡,回到了部队。这在平常老百姓来看,也许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可这事发生在纪律严明的部队,又是战士的事,就格外显示出王指导员的热心为战士办事的热切心肠。文中对于指导员的艰难决策时的表情描写,惟妙惟肖。1975年夏,“我”和指导员参加舰队组织的学习理论学习班。话说开后,才知道,他是顾虑我那老乡,到部队几年。临了背个处分,才冒险帮忙派车。他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水兵小战士,冒着风险,解困于人。一辈子鞭策着“我”,遇事,能帮人处,就尽量尽力些。散文语言简洁,条理清晰;描写生动立体。力荐赏读!【编辑:极冰】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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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极冰        2021-01-02 16:50:29
  感谢夕照峰影老师赐稿山河如画!o(* ̄︶ ̄*)o
极冰
2 楼        文友:极冰        2021-01-02 16:52:01
  您描写的王指导员真是难得。他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水兵小战士,冒着风险,解困于人。想想,遇上这么一个人,这件事,是何其幸运!\(^o^)/~
极冰
3 楼        文友:极冰        2021-01-02 16:53:53
  “一听此话,指导员浓眉拧成了结,脸一红一红地上仰着,凝望着天花上吊灯。看他那为难纠结的神情,我愧疚懊恼,站也不是,走也不成。
   此时,我那老乡急得无以复加,就要哭下来了。又沉默了片刻,指导员瞟了我一眼,我心一激灵,眼睛不敢和他对视。只见他缓缓地拿起了电话听筒,向管理处(相当于师级)请示出车。”
  
   写得真好!把王指导员的犹豫,纠结,最后还是决定帮忙的过程,写得活灵活现!\(^o^)/~
极冰
4 楼        文友:极冰        2021-01-02 16:55:03
  感谢您支持山河社团,敬茶!远握!o(* ̄︶ ̄*)o
极冰
5 楼        文友:夕照峰影        2021-01-02 17:25:52
  感谢极冰老师的悉心编辑与精彩点评!在新的一年第二天里,受到热情鼓励,其乐融融!恭祝冬祥!敬茶!远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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