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那淅淅沥沥的小雨(散文)
“下雨了,冒泡了,坏蛋戴草帽了。”小时候,每逢下雨,我就站在自家的窗台上,望着院子里水汪里,被天空落下的雨点激起的白花花的稍纵即逝而又连续不断地冒出的水泡泡,高兴地喊着二楞子哥教给的这首自己也不知道啥意思的顺口溜。
每当这时,妈妈就不轻不重地在我的屁股蛋上拍两下,并厉声喝道:“住嘴!”
一会儿,村里的大人们便戴着草帽从雨中急急地赶回来。他们常常利用雨天栽柿子、茄子、辣椒等小秧棵苗,因为雨天栽上就活,不缓苗。待稍微大了一些后,我才知道自己喊的顺口溜不是好话。可一到雨天,也还是不由自主地照旧爬到窗台上去喊,也常常照旧挨上几巴掌。
后来上学了,学校离家三里多路,那时的学生大都买不起伞,有时候在路上遇到雨,就拼命地往家跑,也常常难免被浇成个落汤鸡一般。但农村的孩子从来都不怕风雨,他们像庄稼一样喜欢风雨;他们像树木一样,欢呼风雨。读小学六年级时,发生的两件事,使我对雨有了特殊的情感。
那是1963年的6月末,再有一星期就要考初中了。在刚解放十余年,文化还比较落后的东北农村,家中有一名初中生,不要说会给本人带来多么光明的前途,就连家中父母的脸上都会跟着增添不少的光彩。记得在我们东西那四个村子几百户人家中,只有表哥念上了中学,村里人对他的崇拜不啻对一个乡长的崇拜程度,因为那乡长也斗大的字识不了几口袋。人们教育孩子时言必称表哥如何如何。为了能够考上初中,面临考试的学生,个个都在努力拼搏,有的熬至夜阑,有的闻鸡起舞。
可我因家庭生活困难,不想升学再念了,因而也就没有那种紧迫感了。那天早晨上课时,天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当我听说班主任刘老师开毕业准备会去了,便和同桌的荆延江同学下起象棋来了。棋盘摆在长条椅子上,棋局一开,双方便立刻厮杀起来,一会便进入胶着状态,难分难解了,至于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声,以及室内同学们嗡嗡响成一片的读书声,都全然不知了。不知什么时候,班主任刘老师走进教室站在我们身边,我们都全然没有察觉。一会儿,当我发现了站在身边的老师的时候,当我一眼瞥见他那极其严肃的脸和那极不高兴的目光时,我那即将以胜利者出现的高傲的神情,立刻化为乌有,我像一名“战俘”,以检讨错误时特有的神态垂下双手,缓缓地站了起来,又缓缓地低下了头。
刘老师并没有当场批评我,而是转身向室外走去,我也知趣地跟了出去。此时,外面的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而刘老师竟然没有去他的办公室,而是向学校操场边那高高的杨树林子走去,他停在了树下,我也站住了。这样站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说:“我知道你是因为家庭困难不想升学了,所以才在这紧要关头虚度光阴,是不是?可不念书是解决困难的办法吗?再说,困难也只是暂时的。将来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都是需要知识的,国家建设更是需要人才呀,不继续念书怎么行呢?”他在给我讲了一番深刻的道理之后,又把我领到他住的单身宿舍里,为我找了件干上衣换上。自那次刘老师与我谈话以后,我再也不敢耽误时间了,全身心地投入到紧张的升学考试前的复习之中了。刘老师所以对我这么严厉这么负责,是因为他觉得我的学习成绩比较好,完全可以考得上初中,不应该放弃。那年升学考试,我们那一溜四个村子十一名毕业生,只有我一人升入了中学。那些天,听到的话语和看到的面孔都是音乐般和图画般的。但我的心情却很沉重,因为我知道,我读初中将会给家里带来更多的经济负担呀。
报到那天,父亲从生产队牵来一匹马,驮上我的行李和一个月的粮食,去15里地以外的学校送我。谁知中途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父亲怕湿了粮食和行李,把披在他身上的一块塑料雨布盖了上去。我们出发时,带了两块塑料雨布,因为家中只有那么两块塑料雨布。另一块披在我的身上,父亲则毫无遮挡地在雨中牵着马行走着,好在雨下得不怎么大。我要把雨布给父亲披上,他说啥也不让,他爱抚地说:“你还小,不扛雨淋,若把你淋感冒了,就耽误学习了。”我们边走边说着,当我说起家里困难,念一段时间就算了时,父亲沉默了半晌,才低沉而肯定地说:“念吧,只要你能念上去,你念到哪家里供到哪,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供你念书!我这一辈子不识字,你们赶上了好时候,哪能耽误呢?”
我完全能够听懂父亲的话。我知道父亲是在家乡解放前就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区武装工作队,与国民党反动派、地主还乡团进行过殊死的斗争,他在解放前就加入了党组织,解放后还当过我们所在村的村长,只是因为没有文化,适应不了形势的发展需要,便主动辞职回家当了农民。如果他上过学读过书……
我的眼睛湿润了,这是父亲,也是平原上老一辈对文化的尊重和渴望,对社会主义新生活追求和向往啊!
多少年来,每逢遇到雨天,我几乎都会联想起那年的那两场淅淅沥沥的小雨,那雨中老师的殷殷情意,那雨中父亲的深情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