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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书香•韵】三道疤(散文)


作者:雪凌文字 举人,5235.1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164发表时间:2021-01-11 16:28:40
摘要:人说,没有伤疤的武士,不是真武士,我说,没有疤痕的男人,不是真汉子。曾经我以为这些当时流血不止的刀疤只是一道疤痕,但渐渐地我发现,它们里面似乎还藏着过往的日子、以及如今依旧能若隐若现的点点滴滴。

【书香•韵】三道疤(散文) 岁月可以削平生活中的诸多坑坑洼洼,也可以磨平曾经分明的棱角,使之变得或平凡或平庸,但每一个成熟的男人身上,都难免会有几道伴随一生的疤痕。这些疤痕或在皮肤上,或在心里面,即使岁月更迭,面目沧桑,却能历久弥新,随着日渐褶皱丛生的皮肤而越来越显眼。
   我也是有疤痕的男人,不过我的疤痕在手指上。曾经我以为这些当时流血不止的刀疤只是一道疤痕,但渐渐地我发现,它们里面似乎还藏着过往的日子、以及如今依旧能若隐若现的点点滴滴。左手食指上的三道疤,是我从无忧无虑、只会玩耍的孩童日渐变为一个小小家庭劳动力,再一路变成一个“所向披靡”的西北汉子的见证。
  
   一
   那时我年方七岁,黑瘦低矮,加上常年受高原上强烈的紫外线杀晒,脸颊上总会在夏日里长出左右对称的两块皮藓。皮藓发白,并开始渐渐蜕皮,一层跟着一层,越是蜕皮,下面的新皮肤越显苍白,与脸上其他部位黑红色的“高原红”形成鲜明的对比。远远看去,那张脸酷似戏台上的小丑。母亲说:“这是放羊的孩子特有的标志,整日上山下河滩的,小娃娃的皮肤那么嫩,能不给晒伤嘛!”
   我是个心智上严重晚熟的孩子,七岁了,整日里顶着这样一张脸满村子跑,却不知自己的丑相,如若放在今天我定然连门都不敢出了。如此想想,晚熟导致当年不知丑,似乎也是好事。
   那日正值盛夏,天气干旱炎热,种在梯田埂子上一排排高高的红柳,迎着骄阳,顶着北风,虽是干旱,他们却一棵棵看上去显得无比“健壮”,去年才割过的树杈子,如今又足足有一人高了,相反长在地边上、紧挨着红柳的那一溜小麦和豌豆苗,却显得“蔫头耷脑,面黄肌瘦”。父亲在吃饭的时候,已经不止一次念叨:“那红柳确实好,抓住了埂子上松软的黄土,不至于被雨水冲走、被北风刮飞,但它们却实实在在地抢走了土里面那点儿可怜的湿气和养分,照此下去,种了一畦梯田的苗子,最后恐怕只能收一半就不错了。”父亲像是自言自语般,继续念叨:“不行,得赶紧把红柳割掉,一来趁着现在红柳苗子软,割回来还能编篮子背篓,二来,地边儿上那一溜粮食苗,还能救回来,如若再这么放着不管,赶到冬天灶火里的柴是不愁了,但锅里的米却一定会愁人的。不行,割,赶紧割……”
   午饭后,父亲找出了家里那几把老镰刀,卸下了装在镰刀架子上的刀刃,摁在那块儿早已磨成了月牙形的磨刀石上面,滴上水,使劲地磨了起来。父亲边磨刀边给我们分工作:“他娘,你给我们烙几张油饼,我们‘缓干粮’吃;三儿,你去把架子车收拾收拾,打打气;四儿,去把大骡子套起来,拉到门口等着……”坐在屋檐下的大青石上无所事事的我听着父亲有条不紊地安排,似有几分幸灾乐祸、事不关己的感觉,忽听父亲唤我了:“娃,今儿就别去放羊了,羊我托给了你婶婶,你跟着我们去割红柳吧,去找你妈要个草帽戴着,把你的‘大花脸’护住……”
   那日父亲将我的羊赶出家门,委托给了终日放羊的婶婶看管,带着我朝着“烧人沟”的那一洼梯田走去。因工作量大,拯救那些麦苗实在紧急,所以按照父亲的话讲,即使我只能当半个人使唤,但那也算是劳动力,能用就用。“事出紧急”已然容不得浪费我这半个人的劳动力了。记忆中,那是我第一次被父亲当个劳力,正式拉进了一家人的劳动队伍中,也是我生平第一次拿起镰刀,学习农村人需要必备的一项基本技能。
  
   二
   我天生左撇子,但似乎造镰刀的匠人们忽视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左撇子这类人的存在。家里所有的镰刀都是刀口朝左、刀柄在右,如要硬是用左手握着倒也不是不行,但如此一来,刀刃则朝上,割的时候整个镰刀必然往上滑,割不掉是必然,且很容易伤到另一只手。父亲一到地里,就告诉我:“你得用右手拿着镰刀,刀口朝左,左手扶着要割的红柳苗子,捏镰刀的手要用力拉,还得用力压着,方能达到‘割’的目的。”说着,一边给我演示他最标准的姿势,一边讲着细枝末节的动作要领。父亲说:“这红柳不比麦苗,别看他不到一个手指头粗,但少说它也是木头,你手上力气小,别太贪,一次割一枝就行了,稳稳地、别急躁,越急躁越慢,而且容易累……”
   父亲给我讲了使用镰刀的所有要领,也讲了要保护自己安全的几个“注意事项”后,便提着自己的大镰刀朝着密不透风的红柳苗子一镰刀一镰刀地割了去。哥哥们早就习惯了使用镰刀割麦割豌豆,这次割红柳,只是对象不同,但异曲同工,自然不再需要听父亲的讲解,各自散开,一人一溜儿早就闷声干了起来。
   我右手捏着镰刀,一边摸索着父亲刚才的讲解,一边将镰刀伸进红柳枝中,揽下一枝,用左右捏着,撅起屁股使劲拉右手里的镰刀。左撇子的我,右手确无缚鸡之力,不论我怎么拉,镰刀就是不动,那根树枝也不见割断,如此三番五次,我有些着急了,心里面琢磨:“不就是一把木头棍子加刀刃的镰刀嘛,谁规定一定要右手才能使唤,就不信了。”心里想着,右手已“缴械”给了左手,但不论左手怎么变换角度,刀刃就是挨不到红柳枝上去,事实确实证明这镰刀不属于左撇子使唤,无奈只能再换右手上去。如此往复三五遍,起初的那点小激情早已被一把土里土气的老镰刀打击得不知所踪,整个人便像泄了气的小皮球,蔫头耷脑了下来,试着“气沉丹田”再试一次,但就在左手按稳树苗,右手的镰刀使劲往回拉的瞬间,一股钻心的刺痛随之而来。
   镰刀的刀刃只是受到了我使劲的拉力,而没有压住的力,进而整个刀口顺着红柳枝光滑的枝条飘了上来,重重地割到了左手扶着树枝的那个食指上,瞬间血流如注。看着血顺着手指成串地往下流,我带着哭腔朝着父亲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户外劳动,没有任何受伤应急用的东西,父亲抓起一把黄土压在了流血的伤口上,然后抓住我的右手大拇指,重重地按在了黄土盖住的伤口上,便严肃地叮嘱我:“就这么结结实实地压着往回跑吧,一路不许松开,到家了让你妈给你洗洗包起来……”听着父亲非但没有心疼,反而有点责备的口气,我一手按着流血的手指,悻悻地往家跑了回去。
   我第一次跟随父亲干真正意义上的农活,不到十分钟便以这样的方式草草收场了,心里很不甘,又对那把镰刀恨得咬牙切齿。回到家后按在伤口上的手指已经被黄土和血黏在了上面,母亲用温水泡着,一点点扒开,清洗伤口里的泥土、抹药,再用旧布条缠了七八圈,最后用缝衣服的线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期间我的哭声有多大,手指有多疼,如今却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后来母亲每当次说起这件事,都会说:“那日掰开伤口,看到了里面白白的骨头,我便手抖得差点包不上去了。”
   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参与家庭劳动,也是唯一一次受较重的伤,至今我食指上的那个伤痕依旧分外清晰,像一条长长的白线,从皮肤直至深处,并随着我年龄增加,大有越来越显眼的样子。
  
   三
   那日直到点灯之分,父亲才提着镰刀,弯腰走进了大门。父亲进门见我,朝我先是嘿嘿一笑,并没显示出对我受伤的心疼来,随后便靠近,捏起我的手看了看被母亲包裹得有些臃肿的食指,嘴里喃喃道:“叫你别性急,不听;叫你拉的时候也要压着,你也不听,干啥都要讲办法嘞,你使蛮劲能干啥?也好,割一次,你就记住了……”母亲闻之,伸着两只面手,抱怨父亲:“娃娃手指头割得那么劲大(严重),你不给哄哄,还骂呢?”父亲回头,朝着灶台前揉面的母亲再次嘿嘿一笑:“嘿,这点伤算啥嘞,儿子(男)娃娃,就要在刀子石头里面磕磕碰碰,才能长大,七岁多了,还整天藏在羊群和你的衣服衣襟子里,往后咋顶得住天?”说着,回头去洗手、点烟、喝茶去了。
   那日受伤,我没能从父亲那里得到一点安慰,总觉很是委屈,甚至感觉父亲有些狠心,我一直觉得自己是父亲的老儿子,他一直最爱的就是我,这次不知道咋了,对此很是不解。直到后来随着年龄慢慢增加,随着自己飘零外地求生,需要只身面对生活里的所有零零碎碎,我才似乎慢慢醒悟了过来,父亲那句“干啥都要讲办法,使蛮劲能干啥?”往往能如一副万能灵药,在我工作、生活中遇到坎坷的时候,沉闷而有力地回响在我脑海深处,此时反而没有了当年不被安慰的失落感,反而觉得父亲犹如时刻就在身边,时刻在提点着我的生活,那些话语像极了一双手,总能在我即将绊倒的时候稳稳地扶住我,每每此时,我都忍不住低头看看那条被镰刀留下的疤痕。似乎是一种心理暗示,暗示着自己一步步稳稳地走。
   后来随着年龄增加,我逐渐正式加入了每年暑假的夏收劳动中去。割麦子豌豆,是夏收的季节里最忙碌的两项工作,大西北干旱少雨,地广人稀,广种薄收是形容大西北农民最贴切的词语。父母每年都会种二十亩小麦,二十亩豌豆,每到暑假来临,小麦豌豆都赶着趟儿一茬接一茬地成熟起来,为了与老天爷“抢”饭,我们在父母的带领下,每天不得不赶在太阳升起前,提着镰刀出门,直到蛙声四起时,披着一身月光回家,一日三餐的早中两餐都坐在田间地头用随身带的馒头和温水解决。那几年里,我的左手食指又有过两次不重但也不轻的割伤,但每一次都是母亲让哥哥朝着伤口撒一泡尿“消毒”,然后撕下一条破衣襟就地包扎后,马上再投入劳动,不曾停歇,更不曾有过流泪哭鼻子的事情发生。时至今日,当年稍浅的伤痕早已找不到一点痕迹了,但还留下三道当年较严重的,至今依旧两横一竖三条白色的线一样,趴在食指上,大有越来越明显的样子。
   习惯了劳动中来带的大大小小的受伤,也就习惯了劳动;习惯了劳动,便习惯了吃苦;习惯了吃苦,也就习惯了吃苦的日子。至今想来我自从十五年前走出象牙塔,独自一人“东飘南飞”期间也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同龄人不该受的罪,但我从未觉得有什么苦能超过炎炎夏日里蹲在麦地里闷头从早干到天黑那种苦,也不觉得有什么伤,能比得上掰开皮就能看到骨头的那种伤更疼。每当生活的波浪高过了我的肩头时,我总习惯于低头看看我手指上的那三道疤痕,它们总是能及时提醒我:“你是一个黄土地上走出来的汉子,刀子和刀子一般的西北风,早就把你锻造出了你刀子般的性子,这波区区水浪,有何惧焉?”
   人说,没有伤疤的武士,不是真武士,我说,没有疤痕的男人,不是真汉子。我从未觉得食指上的那三道显眼的疤痕难看,相反,我觉得这三道疤痕像是我的三块奖牌,与我不分日夜、如影随影,它们像是西部牛仔脸上的刀疤,像高原农人额头的皱纹,如灯下母亲的针脚,更如父亲双手上那一对常年皴裂的虎口……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烁烁生辉;是一件武器,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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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说,没有伤疤的武士,不是真武士,我说,没有疤痕的男人,不是真汉子。”伤疤,对于男人而言,是一种勋章般的意义,经年所受的伤,所留下的疤痕,都在一次次地提醒着一个男孩到一个男人的蜕变过程。读完散文《三道疤》,首先给人留下的印象是“硬气”,一种似乎熟悉西北汉子所特有的硬气让读者油然而生,那种刀子般的生活刀子般的北风,雕刻出来的西贝硬汉的感觉让人心里产生几多敬畏之心。当年幼小时候割红柳带来的伤疤,以及后来割麦子豌豆而带来的许多刀疤,都在用汗水一次次培养一个懵懂的少年逐步走向所向披靡的西北汉子的路。曾经的较弱、爱哭的孩子,直到后来变成不怕风雨,只身闯天涯的“勇士”,这个蜕变的过程,看似是一种偶然,实际是一种必然,每一个疤痕都逼着一步成长,说到这里,“三道疤”便变得不再是简简单单的疤痕了,而是一种力量,一种巨大的推动。全文叙事,抒情往复穿杂,有思考,有父母之爱,有人生的认识,有对未来的勃勃野心。语言优美而干练,文风向上,具有很大的正能量。极力推荐江山文友品赏。【书香编辑: 西贝木卯】【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10111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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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西贝木卯        2021-01-11 16:30:34
  我最喜欢最后一段的点题之笔“没有疤痕的男人,不是真汉子。我从未觉得我食指上的那三道显眼的疤痕难看,相反,我觉得这三道疤痕像是我的三块奖牌,与我不分日夜、如影随影,它们像是西部牛仔脸上的刀疤,像高原农人额头的皱纹,如灯下母亲的针脚,更如父亲双手上那一对常年皴裂的虎口……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烁烁生辉;是一件武器,所向披靡。”字字如金,字字重如金,大爱!问候老师。
回复1 楼        文友:雪凌文字        2021-01-11 17:10:22
  首先感谢西贝精彩精准的按!非常感谢。
   实际上我们走过的每一步路,都有其价值,重要的是去擅于思考了挖掘这些东西,挖掘到了,可以是一生的财富,可以为我们飞翔长上翅膀,为我们的奔跑助力。即使是普普通通的几条曾经的疤痕,也许都能给我们在合适的时间给我们不可估量的力量!
   谢谢,问候安好!
2 楼        文友:丑女人        2021-01-11 17:14:31
  三道刀疤,一介少年蜕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儿。作者朴实文字中带着温度,气度。行走江湖的人,要带一把西北风一般锋利的刀子。愚见,仅供参考。
回复2 楼        文友:雪凌文字        2021-01-12 09:18:18
  谢谢老师的鼓励!人性中不需要锋芒毕露,但需要能伸能屈,在需要如刀子般锋利的时候,容不得半点犹豫,问候老师安好!
3 楼        文友:梦姑        2021-01-11 18:56:33
  生在农村,谁没有过泥里土里打滚的经历,谁没有到处烂了又好,好了又烂的疼痛,谁没有挨饿受冻还要下苦挨骂挨打的尴尬。人到中年,那些苦难成了宝贵的经验,我们该怀旧,该感恩清贫,也是对后来人的一种教诲。
回复3 楼        文友:雪凌文字        2021-01-12 09:19:22
  谢谢梦姑老师鼓励!是我们应该记住曾经或好,或不好的所有经历,它们都会成为我们人生路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问候老师安好!
4 楼        文友:北方天马        2021-01-11 19:05:47
  之所以为疤,是因伤,之所以有伤,为历练。历练使人成长,成长经过历练才能胜任生活。欣赏:刀子和刀子一般的西北风,锻造出刀子般的性子,在就是大西北的男子汉,一股豪迈侠义冲牛斗,冲霄汉。三道疤记忆人生,三道疤警醒世人,三道疤炼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好文章,加赞。
回复4 楼        文友:雪凌文字        2021-01-12 09:20:48
  谢谢天马老师鼓励!我觉得是男子汉有应该有一些刀子般的锋利和西北风一样呼啸叱咤的劲头,委婉温柔是留给我们的另一半的,汉子,该是顶天立地的角色。问候老师安好!
5 楼        文友:林间风吟        2021-01-12 12:47:56
  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或多或少都有疤痕,有的在身上,有的在心里,而雪凌社长这篇关于疤痕的文章让我们看到成长的无限力量,好文,大赞呀!
回复5 楼        文友:雪凌文字        2021-01-12 13:07:00
  谢谢风吟老师一直以来的鼓励!我们农村长大的孩子,都是在泥水里磕磕绊绊,太阳下疯疯癫癫一路奔跑出来的,所以现在很多大企业用人,不论管理者还是中下层员工,往往更喜欢用农村走出来的孩子,因为抗压强,皮实,肯吃苦,抱怨少。记住我们的过去,这些都是脚下的力量啊!问好老师!
6 楼        文友:陈一何        2023-06-27 15:54:58
  您真是有一位很好的父亲,我知道虽已辞世,但通过您的文章,我也爱他,爱这样一个有温度、有魄力、敢担当、能吃苦的父亲!有机会见识一下您的“三块奖牌”,我也借此获得所向披靡的勇气,就像这勇气里正藏着父亲的影子。祝雪社夏安!
回复6 楼        文友:雪凌文字        2023-06-27 17:26:26
  谢谢一何,是啊,我们高原上的父亲们,总是憨厚而朴实,话不多,但往往能给我们多年后才能理解的人生哲学。谢谢一何!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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