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工作，离开老家快三十年了。由于父母依然住在山里，我依然可以吃到母亲种的青菜和父亲榨的茶油。
　　 西南的山川，冬天多雾，干冷、潮湿，早晚温差极大，白天甚至还会出太阳，但一到晚上，气温急剧下降，寒露冰霜会让温度降至0摄氏度。独特的气温让山里的青菜长得特别好，又绿又脆。由于驻村扶贫，很难有一个完整的周末，虽然很想回老家，但时间不充许，即便是有一个完整周末，则因实在太累了，所以不想出门。这两年来，根本就没有过上一个完整的元旦节。真幸运，今年的工作稍稍轻松，竟然能过一个完整的元旦节，连休三天。由于新冠疫情影响，不便外出。于是，决定回趟老家，顺便帮父亲拉去几袋大米。
　　 老家在桂西的一个小山村里，右边是古木参天的大石山，左边是连绵不断的油茶林。曾经，老家是热闹的，居住着三十几户人家200余人，房屋自上而下遵循地形有序地排列着，打鸣的公鸡叫起一片，牛马的铃铛总是在夕阳中由远至近。如今，因为搬迁，大都人去楼空，只留下少许故土难离的老人们。父亲说他习惯山里的清静，不想搬到山下平坝居住，更不想进城生活。也罢，城市虽然繁华富足，却缺少清静和安详。历来我都尊重老人的意见，反正我们兄弟几个在镇里、县里、市里都有住所，老人喜欢来就来，不喜欢来我们多回去看望他们就是。高速公路也在去年开通了，回家的时间缩短了一半，车子只需一个小时便可开到家门口。
　　 每到冬天，家家户户都会收拾自家菜园，种上一年中最重要的冬菜。首先找来木条或竹篾，把自家的菜园围好，防止成群结对无孔不入的鸡跑进菜园里糟蹋菜秧。开畦浇农家肥、起窝下菜种，年复一年，菜园都会重复着同样的劳作。我家的菜园离家较远，直线距离约100米，要走下屋檐坎，穿过芭蕉林，还要横过黄皮果树。菜园是祖辈留下来的，哪怕是吃集体饭的年代，村里也同意每家预离一块菜地。菜地是山里人一年四季蔬菜的全部来源，春天有红米菜，夏天有南瓜花，秋来有豇豆，而冬天，菜园就真正发挥本来作用。人们会种上各种各样的蔬菜，有京白菜、白萝卜、豌豆苗、大叶青……山里人是不会到集市上买蔬菜的，顶多是购回几包蔬菜种子。
　　 电话里，父亲说家里的冬菜长得很好，而且今年也种了很多，还说弟弟昨天也摘了几大捆回县城。说真的，离家快三十年，就是喜欢家里茶油煮青菜的味道，走过了很多地方，吃过了很多菜，就是没有吃出家乡的味道。山里是贫穷的，平日都是吃素菜，吃肉只有等到过节。秋冬时节，正是青菜丰产的时候，家家户户的菜园里都有着满满一园的各种青菜，早晨和傍晚，各自的菜园里都有着各自忙着摘菜的人们。而一旦回到老家，哪怕只是到菜园里转一圈，也能感觉到几十年前摘菜的场景：山里的早晨特别冷，昨夜的霜粒还在，不小心碰着，会像触电一样，直冷心间。由于我在家中排行老大，弟弟还小，摘菜的任务一般都是由我来完成，小手常常被冻得通红，不听使唤。
　　 城市里有舒适的沙发、满格的网络信号和丰富的小吃。每次，女儿都不愿陪我回老家，她说她不愿闻我汽车的油漆味。其实，我知道她是舍不得她的动画片。于是，我决定使出绝招，说：“回家看爷爷是爸爸的任务，就像以后你要回来看我一样，也是任务。”听了这句话，女儿才极不情愿地丢下她的手机。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平稳行进，越来越熟悉的山川河流渐入眼帘。虽然走过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但总觉得，故乡的风景才是最美最亲最熟悉的。高速公路的隧道较多，其中有两个隧道长度都在三公里以上。每次，女儿都会手舞足蹈，“爸爸，又到长隧洞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每每车子开进长隧道时，总有种莫名的感动，中国人真的是厉害，再大的山也能穿。
　　 山还是原来的山，路还是原来的路，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只不过，大都人去楼空，少了昔日的繁华；曾经绿油油的菜园已然光秃秃一片。老家空气清新如初，打开车门，总忍不住痛快地吸上几大口。这次我给父亲买了两袋大米，每袋50斤。父亲连声说道：“100斤啊！够吃一阵子了。”我知道，父亲是非常珍爱大米的。小时候，人多地少，而且水田在山下，每年种田都要挑着农家肥下山，再担着生稻谷上山，非常辛苦。每次煮饭，父亲都会用食指擀平量米的盅斛，而且每次煮饭都会掺很多水。最大的愿望，是有足够的粮食，每天都可以吃上大米干饭。
　　 从家里到菜园的那段路，我不知走过多少次。哪怕是闭着眼睛摸着黑，我都能熟悉地走下屋檐坎，穿过芭蕉林，横过黄皮果树和熟练地打开菜园子的门。每一步路，每一块石头，都留有我走过的痕迹，哪怕已过了三十年，我依然能准确地预判哪块石头是稳实的，哪块石头是松动的。冬天的菜园是丰富的，还是老样子，母亲种了京白菜、卷筒青、白萝卜……依然在那块离菜园门最近的地方种下了葱子和大蒜。
　　 太熟悉菜园的每一个角落，太喜欢菜园的安详和丰盛。油菜花的金黄吸引着嗡嗡直叫的蜜蜂和翩翩起舞的蝴蝶，冬天短暂的阳光直射大地，各种蔬菜在光合作用下自由生长。父亲拿着一把摘刀，总指着最大的白菜问我，“这棵长得好，你要不要？”
　　 我从老家带回了一瓶茶油和两把青菜。我想，待到驻村工作结束后，我一定会抽时间回老家，走进菜园里除除草、松松土，再种上满园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