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高粱红了(散文)
前段时间过于繁忙,竟忘了回家采收高粱。等我匆忙赶回老家时,院外那一小块高粱,早被贪吃的鸟雀啄光,不再是红彤彤的,就像是一片灰白色的芦苇。望着这别样的风景,懊恼之余,回忆从我心底泛起。
老家自古就有种高粱的习俗。每年的谷雨前后,父母总会抽空在房前的坡地还有谷子地边种上一大片高粱。别以为高粱好种,对于庄稼人来说,种仅仅是开端,看管才是一门技术活。
父亲常说:“高粱好种难看管,管理不善苗难寻。”高粱种上之后,要及时去看有没有种子露出来,若有就要赶紧铲土掩盖。即便是没有露籽,刚撒入土地的高粱粒也怕鸟雀和鸡鸭来刨食,需要人经常看护巡视。大约一周后,高粱苗露头了,这时提防的重点就是散养的牛羊了。尽管费心劳神,老家的人们却年年都种高粱,好像是为了应和那句“年年高粱熟,岁岁日子红”的俗语。
“红薯汤高粱馍,离了绦黍不得活。”这歌谣一直伴我长大。高粱馍并不怎么美味,吃起来不仅有点粘,味道还有点苦涩。但在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年代,家里能有高粱面馍吃,已经算是富足了。
每年高粱熟了的时候,父亲和哥哥会一手手抓住高粱穗,一手用镰刀将一大截高粱杆连同削去高粱的中上部。这样做,一来能及时把成熟的高粱颗粒归仓,暂时省去繁重的体力劳动。二来留下的高粱杆,可随用随砍。当把割下来带杆的长高梁穗打成捆之后,我们会把它背到土场上,母亲则用木掀头把高粱籽一一刮掉,而摊晒高粱的任务就落在我的肩上了。晒高粱不仅要选择通风朝阳的场地,还要把它摊得很薄,并不时用木掀搅场。这活不仅需要耐心和细心,还很考验体力,这更让我体会了“粒粒皆辛苦”的含义。
等到了每年的十二月末,乡亲们都会选晴好的暖阳天,把凉嗮干的红高粱籽装入袋子,用架子车把它运到村中间的那盘大石碾边,等着把高粱碾成高粱米。
那时候我总看见父亲费力地推着碾子,碾滚下的高粱如变魔术似的迅速脱去了外衣,一个个灰圆略扁的小颗粒会脱颖而出,这就是高梁米。母亲会用高粱穗做成的刷子把碾好的高粱扫进葫芦瓢里,再将其倒在簸箕上。随着簸箕忽闪几下,高粱壳就四散纷飞,簸箕里剩下的基本就是纯高粱米了。但也会夹杂有一些没蜕皮的高粱,这就需要耐心地把它拣出,放入身边的木制斗中。待自家所有的高粱都拾掇得差不多时,母亲就会把没蜕壳的高粱从木斗中倒出,集中摊放在碾盘上再碾几下。当时我还不解其意,而现在想来才明白,那是父母不舍得浪费一丁点粮食的缘故。用石碾碾出来的高粱仁熬汤或熬米粥有种特有的清香味,因为当年上顿吃下顿吃的缘故,至今还记得那味道。当然,也只有用新高粱碾出来的高粱米熬粥熬汤,才会有这个味道。
那时我总会替父母到大场堰下去看高粱。高粱地里有父亲用谷杆杆做成的披着破衣服的稻草人。秋风中稻草人穿着的破衣服哗啦啦地响,当时就是靠稻草人的丑样子和这呼啦啦的响声驱赶了鸟雀。
鸟雀一开始也不敢来偷,但那火红的高粱太具诱惑力了,引得鸟雀们扑摆着翅膀,围着颗颗饱满的高粱飞上跳下,急不可待地单独作案或几只协同作案。如果此刻我看场不用心,只需一会功夫,一棵高粱就会被鸟雀啄得一粒不剩。
遇到这种情况,我马上拿起弹弓想把它们都敲死。父亲见了立即制止了我。他说:“粮食没熟之前,它们是吃虫的,咱这收成里也有它们一份,不过不能都给了它们。吓唬吓唬就行,好歹是条命啊。”
从此以后,我用弹弓驱赶鸟雀时,总是故意打偏,经常举起弹弓向远处乱发几颗“子弹”。当“子弹”飞向空中时,鸟雀们就哗啦一下从草丛中飞起,飞得不知去向。
看高粱要尽心尽力,来不得半点马虎,对处于我这个贪玩的半大孩子来说,的确也算是一种折磨。不过后来,我把折磨变成了惬意的事情。
我可以坐在地边静下心来看会儿书,只要不时大吼一嗓子,或是扔块石头吓唬吓唬鸟雀,这样就不会感到寂寞了。也可以牵牛绕着高粱地边闲逛,一边逛一边举起弹弓四处乱射,脑子里把自己想象成飞将军李广。叮当的牛铃声陪着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周末时光,这也我成了我记忆中最难忘的那一段。当然,累了乏了之后还可以采摘到地堰高处的酸枣。蓝天、绿野、红高粱,牧童、老牛、小酸枣,这诸多的美好一起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这画卷至今留在我的脑海里。即使过去了几十年,依旧是那样的色彩缤纷。
高粱除了能吃之外,剩下的高粱杆和高粱穗也都是宝贝。脱粒的高粱穗俗称刷毛,父亲把它捆起来,一捆捆地挂到窑洞上的屋檐下。待到冬天闲了,父亲就用刀子削,母亲用针线穿,一个个精致档档篮、馍筐就出现在我们眼前。父亲有时也用它做刷子和苕帚,有集会时把它挑到街上换成钱以贴补家用。而留在地里的高粱杆,在收获玉米时可派上了大用场。用碌碡把高粱秆压扁之后,既能捆玉米又能打席子,但用得最多的还是贮放柿子。
初冬来临,每家都会在院外用高粱秆搭建一个凉棚。在凉棚的底部还要铺垫一两层高粱秆和干草,这凉棚就是冬季贮藏柿子的好地方。
霜降后,我们把田野外的柿子采摘回来,分拣好的柿子放在这高粱杆做成的凉棚里,柿子既能长久存放,又能保鲜。在那时候,农村院外随处可见高粱垛、凉棚、还有屋檐下那一捆捆的刷毛,更有用高粱杆做的篱笆墙......
记得我结婚之前要装扮新房,吊顶棚需要高粱杆。偏偏那年高粱秆没收多少,少了高粱秆这吊顶就吊不成了。我的二姐夫就从他们家徒步走了几十里山路,背来了几捆高粱秆子。人多力量大,不到一晌时间,两间房子的吊顶就绑扎好了,接下来大家帮我给新房顶子和墙面糊上了红纸。母亲和大娘、三婶、大姐二姐她们把剪好的窗花贴到了窗棱上,一个简朴但透着喜庆的婚房就这样装扮好了。
岁月匆匆而过,如今农村的生活环境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的高粱是“救命粮”,高粱杆是“宝贝疙瘩”,而今天的高粱,已成了大家餐桌上的健康食品。虽说这高粱的角色转变了,用途改变了,但我对它的深情却一直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