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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摆渡·春】王秃子的抗日(小说)


作者:大智若愚张 布衣,324.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34发表时间:2021-01-13 18:43:52

【摆渡·春】王秃子的抗日(小说) “大前门、老刀、哈德门喽……”一个卖烟孩子稚嫩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唤醒了沉睡的街道。街贩们仿佛一下子就冒出来了,纷纷靠着墙根,罗列着繁杂的生活用品。卖西瓜的李老头把担子放下,摆出来几个翠绿镶嵌黑绸带的西瓜,在这个一直摆摊的地方,熟练搭起布蓬,把几个竹竿子杵好在原本的地窝窝,他便入定似的在布蓬里安坐。同别的小贩们一样,只有每天把家伙什在大街上安置妥适,他才会感到这一天日子的踏实。
   小胸脯家伙挂着五颜六色的香烟木托冲着李老头说:“老板发财,一根马占山烟卷换一碗夏瓜汤怎么样?马占山呐,抽一根就算是打死一个小鬼子。”
   李老头学着那大财主样子,斜蔑着眼睛说:“小毛孩子,我这西瓜是王秃子家摘的。”
   小胸脯子拨楞了一下耳朵,撇着嘴说:“得,我还是打口井水喝吧。”
   李老头突然想起什么:“有买烟的,告诉他我这儿卖得是王秃子家的瓜,傍黑给你留一碗。”
   小胸脯子捂着自己木托说:“为你宣传要费半天唾沫,那就两碗,中午一碗、晚上一碗。”
   李老头说:“小兔崽子晚上喝多了拉稀,晚上半碗,外加一根马占山。”
   “烟没门,中午半碗,晚上一碗,晚上我拿回去给我娘。”
   “成交成交,这么会算,你咋不戴算账先生眼镜哩?”
   王秃子的家乡是在清苑县北面,那里有两条河流:清水河和唐河,河水流经华北平原最后注入白洋淀,两河交汇处不远就是冉庄。一望无垠的大地在夏季总是生机盎然,蔚蓝的天空下田里的西瓜一派丰收景象。算算日子,烈日烘烤有半月了,瓜秧子已经掩盖不住果实,滚圆的西瓜遍地都是。瓜田包围着的村庄,一副“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蛱蝶飞”的景色。这村庄若是在春天,人们会以为看到的是一个花园,白的粉的桃花,会东一家西一家地冒出来。现在这些只想向天空展示它们生命的桃树,乌黑曲虬的枝干像它们主人的身体一样枯瘦。
   村南边上那个青砖房子的人家,就是王秃子家。以往在这个季节,他家总笼罩着牲口棚以及母鸡爪子下粪印的浓烈气味。而此时牛已经没了,鸡徒劳地在牛棚里寻找吃食。饿得已经苗条了的鸡,在做了半天无用功后,愤怒地向屋子里咯咯哒咯咯哒地抗议。屋子里咳嗽了一声算是回应,却久不见人出来。从砖房和牛棚这些建筑,就很容易猜出,他家是地主。但这个地主家,在王秃子死后这一年多来,家人深居浅出,甚至很少说话。现在,家里唯一还有点生气的,是沿着木条爬满半个院子的葡萄藤。按年头来说今年应该长果子了,而那个葡萄架,正是去年王秃子被审判的地方。王秃子从葡萄架下带进保定府后,就再也没回来。
   说起这个王秃子,他少年曾师从与康有为齐名的一代碑学宗师,时任清末莲池书院院长的张裕钊。张裕钊的书法造诣极好,曾有日本学者宫岛大八、冈千仞远渡求学,他们归国后在日本创办了善邻书院,至此张裕钊先生的书体在海外流传,并成为日本书道的一大流派。但这王秃子乡里出名的不是这个书法,而是他的顽固,在民国初年“剪辫易服”运动中,他是最后一个留着辫子的。历任县长大人顾忌其名威师望,多次好言规劝而不果,以至于直隶总督大人听闻,暗中“点化”巡捕房趁其进城之际强行剪辫。但王秃子辫子是剪了,却终生留着齐肩短发,后面仍是偷偷弄着个小辫子。不知诸位听过一出《九品芝麻官》的戏没有,其地就是发生在这清苑县,其中的诰命夫人即是他家祖上。所以说,这拧头劲儿许是遗传。这人不仅师从名家脾气倔,还有一个出名的本事就是踢毽子。踢毽讲究身手步伐,强调姿态优美,王秃子是花毽、毽舞高手。“朝天蹬”、“阴阳鞋底”等一些很高难地踢法,也让他拥有众多拥趸。
   所以你看,这么一个不愁吃不愁穿的大地主,借师名远播东洋而在日占区不会受气的人,是什么原因造成家道中落,而又被日军枪毙的呢?
   话说有段时间,隔三差五就有些日军通信兵失踪,种田百姓也总是会隔三差五地在田地、沟渠发现他们的尸体。从尸体上的伤痕来看是同一个人所为,因为杀人手法是相同的,都是颈项被人利落地一刀割开,手法很是专业,伤口齐整并只有一刀,说明杀人者刀快、手狠、眼准。从尸体身上没有一丝搏斗或挣扎痕迹来看,应该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害,这令驻守部队司令香月清司(时任华北方面军第一军司令)大为恼火和头痛,因为是初占保定,通讯上主要依靠骑兵联系,而在占领区频繁出现这样事情打击士气不说,也严重影响了部队之间协调。于是守军开始沿事发地段清苑南至博野北一段,开始进行恐怖地镇压报复。附近百姓往往因为一个捕风捉影的密告,就被抓进保定府有去无回。鬼子甚至用恐吓手段从孩子们嘴里套取信息,逐村逐户地进行排查,但始终找不到凶手。
   然而没多久,就有人瞧见王秃子的胳膊受了伤。并且距村庄六七里远的地方,又有人发现了两个被杀的士兵,其中一个还紧握着血迹斑斑的马刀,看得出当时进行了一场搏斗。
   于是一场审判在王秃子家进行,之所以没被即刻押进保定府,是因为王秃子的身份特殊,害怕一个抓错受到责罚。收到消息的小队长更是直接上报中队长,等中队长火速赶到后,才开始了审判。
   王秃子被押了上来。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两只手像螃蟹一样有力,一头稀疏的头发像幼鸭绒毛般布满周遭,头顶则是寸草不生的圆心。他身材瘦小,有点驼背,皱巴巴的皮肤凸出来青筋,从脖子上游走到鬓角。他站在葡萄藤下,左右各站着两个士兵,刺刀明晃晃地闪动。而在他的对面,四个军官和一个翻译坐在那里。其中一个军官用生硬的中文问:“王先生,自从到了这里,我们就收到特别关照,尽可能不打扰您的生活。但这次我们必须要问问您,您胳膊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王秃子没有回答。军官压低着声音:“你的沉默说明了你的罪行,但我需要你回答我。听见没有,离这不远的地方一场凶杀案,是你干的吗?”
   王秃子忽然斩钉截铁地说:“没错。”
   军官带着疑问:“什么没错?我问是不是你。”
   王秃子冲着他笑了:“没错,是俺。”
   军官两眼紧盯着犯人,王秃子则显出乡下人独有的木讷,两眼低垂面无表情。这让军官很是疑惑,地主乡绅他是见过一些,没见过一副完全农民样子的地主,并且还是这样一个在日军驻地官员中赫赫有名的人。他和那个翻译耳语几句,翻译小声地说:“没错,是他。”
   其实王秃子内心还是慌乱的,他的喉咙像被人掐住似的,一下一下艰难地咽着口水。他的家人在他后面,像一群受惊的小鸡,看着公鸡马上被人折翼,神情恐慌又沮丧。
   “自从我们来到这里以来,所有通讯兵地被杀,都是你做的吗?”
   “通讯兵?哦,没错,是俺。”
   “你一个人干的?”
   王秃子顿了顿:“一个人。”
   “那么,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得。”
   这时王秃子有点慌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压灭贴(别动)!”看押他的日本兵高声喝道。他身后的儿媳妇忙说:“俺爹是想抽烟。”说完她从婆婆手里接过旱烟袋晃了一下,得到日本军官地示意后,咬着嘴唇小跑了过去,等回到丈夫身边才长长呼了口气。
   “烟嘴不错,玉的?”军官露出一丝笑意。
   “是的,光绪时候的玩意儿。喜欢就拿走,反正我用不了多久。”身后的家人哆嗦了一下。
   “我是咋干的?对,我就是那么干的。第一次是个晚上,你知道这种事在晚上容易。当时你的兵抢走了一头耕地的牛,我琢磨着这个得要回来……还因为点别的事,这个后面再说。后来又一想明要不成,然后晚上我看到一个骑兵坐在水沟上抽烟,我就取下西瓜刀。这是我白天寻思之后带上的,我从后面就一下子。割完了就想,这比切西瓜容易多了。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说实话,那会儿你的通讯兵挺累,后来就越来越没那么容易。那个人你得在水塘底下去找,是一个装瓜的麻袋压着一个挡水石头。”
   王秃子闭着眼继续轻轻说着:“然后我把他全身扒了,从靴子到帽子,连同马一块,藏到西头的地窖里。那个地窖大,是我祖上留下来的。我小时候还用着,后来兵荒马乱的年头收成差,就再也没用上,正好方便严严实实地藏个马驹子用。”
   王秃子抽着烟,军官们面面相觑。那个问话军官一声:“八嘎!”吓得旁边坐着得小队长猛地站起来嗨了一声,并用日语快速地说着:“当时刚来这里,物资紧缺,上级命令紧急征用资源。后来我们对王先生返还了良民券。”
   王秃子是听不懂这个的,他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过了几天,你们的人带着点心来我家,我就知道那天的事没人发现。他们让我做保长,我心想这样能任意走动就答应了。在和你们的兵交往时,我也学了几句日语。我看到每天都有你们说得那个什么通讯兵来来去去,于是隔一段时间,我就穿上你们的衣服在田野里转一会儿。要是听准了是骑马的,我就装作受伤得样子爬着,喊着:‘他死开帖!(救命)’这样他就会没有防备地过来。等他刚俯下身子,我就一下子摁倒,照着脖子来一下子。切西瓜切熟了,下手有准儿。”
   王秃子咂摸咂摸嘴继续说:“后来他们有了电驴子了,还是两个人一起,我就下不了手了。但偶尔还能碰着骑马的,可是有了防备。最后一次那活儿没干好,没捅对地方,那人临死前还给了我胳膊一刀。幸好那个人没劲儿了,伤得不深。”说完,王秃子突然昂起头,骄傲地看着眼前的几个军官。
   那个军官问:“还有别的吗?”
   “都把账算清了,一个杀了你们十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你怕是要死了。”
   “我可没向你们求饶。”
   王秃子继续说着:“两个为了那头牛,四个为了送给你们的一百斤粮食,四个为了你们来来回回吃的西瓜。账清了,其实我也不认识你们,不想找你们晦气。但你们进我们家就跟自家一样,还理直气壮地伸手要这个拿那个。”他把烟斗在脚上磕了磕:“带我走吧,这烟斗给你,留个东西,哪会儿来家里都能想起来。”
   王秃子押送到保定后,并没有去宪兵队。而是很奇怪地去了南关公园,在那里本愿寺的小野和尚见了他。说到这里可能很多人不明白,本愿寺是日本佛教净土真宗本院寺派,一直以来在日本历史上都和政治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在战争时期,日本佛教的绝大部分宗派都积极追随军国主义政府,尤其是净土真宗本愿寺派表现最为积极。他们提倡“忠皇爱国”思想,宣传“护国”精神,为推行军国主义政策、发动侵略战争服务。随着日本军国主义侵略扩张,本愿寺组织对出战人员的家庭、战死者亲属进行慰问和援助,对伤残士兵进行救护,此外还向前线军队派遣随军僧,让他们在战地传教、慰问士兵,为死者安葬和举行法会等。而这个小野和尚曾经是日本天皇的“替僧”,也就是曾经“代替”过天皇出家,其在日本佛教界的地位相当尊崇。但就是这么一个口口声声以“慈悲为怀”的和尚,却每日行动诡秘,以传播佛教为名,积极配合侵华日军对我敌后抗日根据地进行各种破坏活动。所以,这个小野和尚除了宗教象征之外,在保定时候更多的还负责情报一类的事情。后来,被我晋察冀一分区3团侦察排长刘贵除掉。
   三天后的街道,随着临近中午,行人如蚂蚁一样的多。这天是个庙会,难得的热闹日子。残废叫花子把鞋穿在手上,变成独特人形爬虫。当他爬到李老头布蓬前,李老头露出牙齿笑着招呼:“过来吃口吧,热的,不要钱。”
   残废边喝着豆浆边说:“听说了么,听说了么,王秃子那事儿。”
   李老头叹息着说:“听说了,惨啊,被人拿刀切了肚子。疼得他那黄毛一样的头发都红了,听说是那个日本和尚的刀,他们皇上的刀。”
   “我听城东王瘸子说,那个和尚没安好心,给王秃子身上画了符呢,下辈子都不会投胎。”
   “屁,他日本人的神管得了中国人的鬼?画了符也不应验。对了,听说那天是剃头张收的尸?”
   “对,这是我清清楚楚看到的。这个剃头张够仁义,日本人还没走呢,他就撒纸钱招呼王秃子回家。”
   “他欠他的,你不知道,杀的那十个鬼子都是剃头张干的。”
   “啊?”
   “错不了,这个是王秃子和我亲口说的。有一回让他亲眼看见了,就和他合伙做。王秃子得了绝病,日本人始终忽略了一点,他身子骨那么弱怎么去杀人。”
   “那他这是图啥?”
   “这就不知道了。”
   那残废喝完豆浆就走了,不给商家添麻烦是乞丐的规矩。他走后李老头合计着今年夏天的西瓜收成,每年夏天他都是王秃子那个村的大主顾。今年出了这事儿,那瓜兴许能让他多赚点。至于剃头张,早已经在千里之外了,说了也没事。他说的是事实,这样借乞丐的口传出去,可以避免日本人地查证。这是他和剃头张、王秃子三个人合计好的事情,为的是这一天到来后,日本人不会对王秃子家斩尽杀绝。以王秃子在保定以及日本人中的名望,在加上扑朔迷离的凶手,应该能成。给子孙后代冒这个险,王秃子是觉得划算的,至于家产,在历年国内讨伐的战争中,他早就转移好了。天迟早要晴的,到时候王秃子得名,剃头张得命,而他李老头得钱。
   卖烟的小胸脯们声音喊哑了,李老头招呼着:“进来歇歇嗓子,喝口豆浆……”
   (原创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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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部小说可以看成是作者向大师莫泊桑《米龙老爹》的致敬,文中的抗日志士王秃子从长相到被审判时的从容镇定和米龙老爹多有相似,都同样反映了被占领区人民抗击侵略、维护民族尊严的主题,但是故事背景从十九世纪的普法战争的法国农村置换到了二十世纪的中国抗日战争的华北平原。作者从大师那里获取灵感,却有独特创新:首先王秃子既是地主,伪保长,也是乡贤,书法家,中日知晓的名人;其次他的对手不仅有日寇,还有日本天皇的替僧——在中国的间谍头子小野和尚。这就使故事背景大为深厚,增加了小说韵味。另外,完全颠覆原作的是小说结局奇峰突起,通过李老头之口告诉我们杀死十个日本通讯兵的另有其人,王秃子和老李头只是合作者与知情人,他是在替剃头张顶罪,从而使王秃子得名,剃头张得命,老李头得利,这种开放式的结尾脑洞大开。小说开篇聚焦街头老少对白,然后镜头徐徐拉开:远景、中景、近景,推出王秃子审讯场景,再荡开一笔,重回街头,由老李头掀开一个谜底,从而进入一种别有洞天的猜谜过程。推陈出新的佳作,推荐共赏!【摆渡物语编辑:大雪无乡】【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10119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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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大雪无乡        2021-01-13 18:46:51
  小说独出机杼,使老树吐新芽,赞赏!
2 楼        文友:刘艾玲        2021-01-13 23:06:13
  大智老师,诗歌小说齐头并进啊!厉害!拜读佳作!
天行健,小女子也当自强不息!
3 楼        文友:沙漠孤月清        2021-01-14 17:04:57
  主题很好,人物形象鲜明,语言生动,描写细腻,悬念设置合理。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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