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枯萎的岁月(散文)
漫步在村道上,两边全是高大的树木。桉树、柏树、松树、黄葛树,以及各种杂木刺藤充斥着山野。
这些茂密的树木成了鸟的天堂,不必说以前的麻雀、画眉、山雀,就是后来出现的竹鸡繁殖地到处都是。这些鸟儿不怕人,等你走到近处才不慌不忙地飞走。
这样的风景城里人喜欢,隐士也喜欢。前者能够放下心灵的负荷,多吸几口新鲜空气;后者不会像终南山的隐居者一样为房租发愁,村里十室八空,不是迁居外地就是在镇上买了房屋;反正都是空着,有人住着多了人气还不易朽坏。
沿村子走了一圈,严格说是目光巡视了一圈,很多小道杂草丛生,灌木挡道,不劈荆斩刺根本无法通行。这些路在当年可是被踩得发亮。每天都有村民挑着粪桶或扛着锄头从上面走过,早出午归,吃过午饭出去要到傍晚又才归家。日日如此,阡陌上根本长不出一根杂草来。
我是七五年出生的,那时候土地还未下放到户,集体出工收工。整个国家都在备荒备战,除了原有的土地,还大规模地开荒,把一些贫瘠的斜坡挖平,土坎用条石垒砌起来,既坚固又便于行走。像这样的改造地很多,人们喊着号子,把荒山变良田,在陡峭的崖壁上开辟道路和挖掘过水渠。
那个年代收音机里全是鼓舞人心的口号和革命歌曲,你不上进不行,人人都上进唯独你不上进岂不是成了白天鹅群里的乌鸦?社会舆论不批判穷人,只谴责懒人,管懒人叫二流子,意思是无所事事到处游荡的懒汉。
一群人愚公移山,响应党的号召埋头苦干,使得边边角角都种上了庄稼,每块土边地角上也都有蓄粪池,以后几年包产到户,人们接手了先前的成果,更加积极地投入生产。
我家有三亩多旱地,零零星星两亩多水田,最多时七口人,不把所有的地都利用起来根本不够吃,旱地能产一万多斤红薯,猪吃,人也掺着大米煮来吃。两亩多的水田产出的稻谷除去上交公粮剩下的哪里敢纯吃白米饭?都是只见红薯不见米饭,有时候也吃玉米粥,南瓜粥,水煮红薯丝。
人们勤劳耕作,还要节衣缩食的过活,主要是种子未经改良过,产量低,又没有机械化,使得生产效率低下,所有的粮食都是一锄一锄从地里刨出来的。除了逢年过节,来人来客,碗里粗粮多细粮少。
平时唯一的休息时间就是赶集,每隔七天赶一次集,记得当时的街道狭长,赶集的人们早早背着水果蔬菜,挑着鸡鸭,赶着猪去占好位置。因为街窄人多,或是怕接踵摩肩,或是无声地催促,人们往往伸出一只手,不管认识不认识,都抵住前面人的后背,不太挤的时候轻柔的往前推,拥挤时就用力地抵住,你抵别人,后面的人也抵住你的后背,有人被挤得双脚离地,纽扣挤掉,有人挤掉了鞋子,人人如此,习以为常。
我家每年一般养三头猪,一头年猪,另外两头卖掉换取现钱。这份收入成了一年总收入的大头,除去来年买仔猪的本钱,剩下的就是种子费农药费,还有抽水的抽水费,兑工负担费。刨干除净剩下的过年钱不多,如果充裕全家人在除夕时人人都能够除旧换新。
正月初一,街坊邻里难得聚在一起,摆开桌上,拿出扑克就是半天。中途主人家会煮上醪糟蛋端上桌,俗称打尖,也就是先吃点垫底的意思。
都是苦哈哈的人,不会假客气,端上桌就吃,礼尚往来全都如此。
初二开始走亲戚,娘家父母在世肯定是先回娘家,天蒙蒙亮就开始出发,背着小孩,提着白糖,酒,自家做的发糕在乡间小道上步履匆匆,远的要走上半天,近的也要一两小时。这些羊肠小道一会儿延伸上山岭,一会儿穿过峡谷,如果不熟悉道路很容易迷失在崇山峻岭间。
七八十年代一家基本上六七口人,多的十几口,我们队里有个人的绰号叫朱十娃儿,意思是他排行第十,可见当时人丁兴旺。这些人正月里聚在一起,那叫人声鼎沸,各说各的庄稼。主人全家动员一上午都围着锅边灶台忙上忙下,上菜时五六桌都算少的。按不成文的规则桌子要摆满,回锅肉,蒜苗炒肉,香肠是家家户户的固定菜,其他的无非是蒸、炒、炖、凉拌,有荤有素大同小异。有的人家拿出烟熏了三四年的香肠,又干爽又有嚼劲。
如果说菜肴的多少取决于主人的热情程度,那么留客更是体现了川西乡土人家的特色。客人吃罢饭后会跟主人家说要回去,如果是至亲主人都要千方百计地挽留,挽留的方式也多种多样,最主要的是把客人的包包或背篓藏起来,然后拉着客人的胳膊不让走,家里有小孩的小孩就抱住客人的大腿,让人寸步难行。这时客人只能妥协,说最多再住一晚,明天一定要走,大家各退一步皆大欢喜。因为正月里不只走一家,三姑六婆都要走到,自己家里也要兴客,常常出门一星期后领一群亲戚回家。
按传统来说要过了元宵节后才算春节正式结束,但不少人家在正月初十后就已经下地劳作。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是一年中的大事,枯水的田需要蓄水准备插秧,人们把抽水机抬到山谷中的河边,再由一台抽水机半山腰接力抽水到山上。水在别人田里借道事先要在水位线画上记号,使得抽完水水位线不变。
抽水,育苗,挖田,插秧,新的一年就这样有条不紊地开始了。这时候菜花灿烂,胡豆花开,莺飞燕舞,樱桃花和李子花与桃花争春。花草树木忙碌着绽放生长,人们忙着打好基础,一年的两大收成玉米,稻谷主要靠春季的管理施肥。这时户与户之间也有攀比,看谁家的土块挖得细,谁家的禾苗长得壮。被别人夸自家的庄稼长势好,犹如听到别人夸自家的孩子成绩优异,心里美滋滋的。
过了几年,开始有人外出打工,年前大包小包地拿着“洋玩意儿”回来,钱也没少挣。村民虽然朴实,但没有人是傻子,心里都有本账,一合计打工是比种地划算得多,于是先出去的带着人出去,一年一年下来,青壮年基本上走光了,抽水机没有人抬,旱地里种上了竹子,水田里也种上了香樟树,这些地长年没有人管理,使得杂草杂树比香樟树还茂盛。
现在虽说经济条件比以前好,但人与人之间少了原先的质朴,正月里留客更多的是假意,都嫌人多做饭麻烦,照我妈的说法就是吃得肥走得瘦,不愿意到处走。要拜年一个电话一个红包就解决了。再说大多数单位正月初几就要上班,年轻人过完节就匆忙往单位赶,留下的老弱病残只有看家。
过去穷并快乐着,大家你帮我我帮你命运相连,随便往山上一站都能给人生机勃勃向上的朝气。现在走在山里,人烟稀少,除了荆棘杂草还是荆棘杂草,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头发和胡须都乱糟糟的。
我想,那段热火朝天的岁月犹如我的青春一样一去不复返,枯萎的不仅仅是纯真的人心,还有价值观。一切向前看转变成了一切向钱看。
富的人穷得只剩下钱,穷的人穷得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