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一缕乡愁,一份相思(散文)
小寒一过,一星期后就是母亲的生日。在她生日前几天,我就与母亲商量,今年给她祝寿就在家里吃点家常菜,春运快到了,疫情期间,不适合去人多的地方。她同意了,说她去买点蔬菜和猪脚,家里有老家寄来的腊肉、腊豆腐、竹笋,足够做一顿丰盛的家乡风味菜。周末清晨,我早早起来乘地铁去母亲那儿,与家人一起为她祝寿。
走出天河公园地铁口,摘了口罩,深呼吸一下,真是舒畅,多希望疫情快点结束,就可以不戴口罩了。不远处的天河公园门口,有很多艳丽的花朵如波斯菊、海棠花正在开放,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先赏花,而是匆匆往母亲家赶。到了母亲那儿,她说已经炖好了三个主菜,只要炒几个小菜和下饭菜了。我一进家门就洗手,看到洗手间桶子里有半桶黄豆泡在水中,问母亲这是做什么用的?她说过两天是腊八节,要做腊八豆呀,只有腊八节做的腊八豆豉才香。母亲唠叨着做腊八豆的往事儿,说以前在老家,到了腊八节还可做粑粑、推豆腐了。
腊八节,是腊月里最重要的传统节日,古时候,人们在这个节日欢庆丰收、祭祀祖先和神灵。现在物质生活丰富了,又流行喝腊八粥、吃腊八面等习俗了。我们小时候没吃过腊八粥,虽然民以食为天,但生活在深山中,靠天吃饭,能在腊八节做腊八豆、做豆腐,就是代表那一年喜获丰收了。
千山暮雪踏遍,我永远记得童年时的寒冬腊月,那时老家已是天寒地冻,雾凇满山,田野的一层白霜已被一层薄冰替代,走路都要小心翼翼,否则会摔个仰面朝天或狗啃屎。腊八节来临,母亲会在家泡黄豆,开始做腊八豆,具体怎么做,我们在课堂不知道。腊八豆做好了,我们特别爱吃。她会把腊八豆用瓶瓶罐罐收藏好,来年春天用干辣椒、蒜子炒腊八豆 , 夏天用新鲜辣椒炒、蒜子炒腊八豆,我们吃了口齿生香,胃口大开。
过了腊八就是年,人们杀年猪,做粑粑,磨豆腐,年味儿渐渐浓了。上课没几天,就放寒假了,母亲会托信要小舅舅翻山越岭从江边来山里,接我们去嘎嘎(外婆)家住。我们开心地随着小舅舅下山,往波涛汹涌的江边走。那条路是当年红军长征走过的小路,漫山遍野是松树林、杉树林,起风了,松涛阵阵,一到下午三点后就很少有人从那里过了。上山容易下山难,对于童年的我们来说,走累了就会坐在石头上赖着不想动,每次下山都要舅舅哄着往前走,他会给我们讲红军打仗的故事。长大了,我看了有关红军长征的书籍,才知道,舅舅零零碎碎讲的故事有据可循。1934年10月16日,红军主力及中央机关共86000人离开江西红色根据地,开始了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红军过了三道封锁线,在第四道封锁线湘江与国民党军队展开了一场大恶战。国民党军队为了阻止红军主力与贺龙、肖克、王震、任弼时率领的红二、六团在湘西会合,步步封锁,红军主力及中央机关到了通道,召开了通道会议,就转兵贵州黎平。这次通道会议,挽救了党,挽救了红军,为后来召开的黎平会议、遵义会议奠定了基础。
贺龙等率领的红军部队从老家七甲坪欲向南越过敌人的封锁线,经过洞庭溪时,贺龙率领部队曾在傅家药店楼上住了三天,那时他的女儿刚出生一二十天,那时红军部队留下的很多标语在老乡家的墙壁上还依稀可见。
每次经过打岩坡,我们一路小跑冲下山,过了亡魂坡,就觉得安全了。小时候听人说亡魂坡葬着“红脑壳‘”坟,长大了才知道,那是遇到土匪袭击牺牲了的红军的坟墓。
到了嘎嘎(外婆)家,小寒已过,大寒来临,寒风阵阵,细雨绵绵,我们在屋檐下模仿大人们磨黄豆、做豆腐的劳动场景,并唱起童谣“推粑粑,走嘎嘎(外婆),推豆腐,走舅舅”“拜年拜年,不要粑粑只要钱……”,似乎大年已到,我们要给他们拜年收红包了。舅舅、舅妈在屋后开始给嘎嘎(外婆)帮忙把石磨清扫干净,将木推杆插在石磨边的孔中,舅舅推磨,舅妈把泡好的黄豆灌在石磨中间的孔中,两个石磨相互摩擦,磨碎的黄豆变成流淌的黄豆酱,顺着石槽往下流,嘎嘎(外婆)赶紧把从石槽流下的黄豆酱接在盆子里,用纱布过滤后,豆渣可用蔬菜、干辣椒煮着吃,黄豆酱做成豆腐用大石头压着,第二天新鲜的豆腐就出炉了。嘎嘎(外婆)年轻时有豆腐西施的美称,勤劳善良的她老了会教舅妈做豆腐,这可是传家之宝,当年嘎嘎(外婆)靠做豆腐、卖豆腐养活了一大家子人,母亲常常说嘎嘎(外婆)做的豆腐真好吃,在外面是买不到纯黄豆做的豆腐的。如果把豆腐、豆渣用竹筛挂在火坑上,用柴火熏制成腊豆腐、腊豆渣,过年时用腊豆腐和腊肉一起做成火锅,腊豆渣用蒜苗、干辣椒炒熟,那就是物质匮乏的年代最美味儿的年夜饭的大菜了。
记得嘎嘎(外婆)老屋后面的阳沟(老家土话,就是小沟)里长了很多青苔,石头垒成的墙壁很滑,上面的平地有一所木房子,那就是村里简陋的小学,教书的老师是村里一位老师的儿子,那时他还是代课老师,一个人教一、二年级两个班。我们到嘎嘎(外婆)家时,那所小学已经放寒假了,只有孩子们偶尔去小学外面玩。挨着小学的一座吊脚楼上住着一户人家,老奶奶满头白发,老爷爷佝偻着腰走路,八卦的邻居会说,别看他们现在老了,年轻时胆子可大了,那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是那老爷爷从土匪窝里抢来的,听得我们目瞪口呆。后来我们看到那老爷爷就会绕道而过,觉得他真够胆大的,敢抢土匪的老婆。
从小就听说过土匪杀人抢劫的故事,土匪来了,村里人会敲锣警示人们快点跑,嘎嘎(外婆)、嘎公(外公)一听到催人的锣声,就会收拾几件衣服,带着一些红薯、玉米,领着我母亲、舅舅、姨姨们到山上去躲上几天。据说湘西土匪头目张平为匪以来,杀害了很多群众,抢了很多财物,流传的民谣“天见张平,日月不明;地见张平,草木不生;人见张平,九死一生”,足以说明他的凶残恶疾。沅陵“三·二”事变后,张平赶走了古丈县长,取而代之。1950年春,解放军在群众的带路指引下,进山剿匪,将张平击毙于杨家岭水田中。被击毙后的土匪头子被割下首级,悬挂于沅陵县城中南门示众数日,后被人扔到沅水喂鱼了。我们那时猜测这老爷爷抢的只是小土匪的老婆,估计不敢与那个土匪头子张平较量,否则他也不会蜗居在木吊脚楼,默默度过晚年。
嘎嘎(外婆)和邻居大婶们一起做粑粑时,我们就去溪边摘杆竹叶,回家吃中饭时,我们拿着杆竹叶问嘎嘎(外婆),还要这叶子包粑粑吗?她说家里还有呢。我们就把叶子放在溪水中,让那叶子像一叶扁舟流向远方。 那时我们在心里祈祷,希望小叶子在江水中遇到大船过境时别被浪花打翻。
夜里吃了烧在火灰里的蒿子粑粑,睡前要舅舅讲故事,他说对面山上有大户人家的庭院,你们天晴去那儿玩,会发现很多没见过的东西,到时我再讲故事。那夜做梦,听到响声醒了,就问嘎嘎(外婆),是什么声音?她吓唬我们说别出声,也许是小偷或黄鼠狼偷鸡呢。后来被隔壁老爷爷咳嗽的声音干扰,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担心他的喉咙被痰卡主。如今到了岭南才知道,老家的冬天寒风刺骨,老人过冬起夜了容易着凉,那一个个寒冬夜对于他们来说真难熬。
第二天,我们从热被窝钻出来,围着火坑烧粑粑吃,走出门一看,一阵惊喜。大地一片白茫茫的,屋檐下吊着晶莹透明的冰挂。我们打算去对面的大户人家的庭院看看,大雪真厚,满山的树木披上了银装,下溪的小路和小桥上的积雪留下一串串脚印。我们踩着积雪下坡,过了小桥,到了水井边,就被柚子树上的柚子吸引了,柚子好像戴了一顶白色的瓜皮帽,刚用棍子打掉柚子和树枝上的雪,就被嘎嘎(外婆)责备的声音吓跑了。那柚子很酸的,否则也不会留在树上,可我们就是好奇。冒着风雪继续往上爬坡,雪越下越大,舅舅跑过来把我们领回家,说以后再去吧。到家了,嘎嘎(外婆)说,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这几天别到处跑,太冷了。谁说江南的雪轻轻柔柔呢?记忆深处的这场雪可以与北方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观景象来媲美了。
也许年纪小,后来就忘了去大户人家庭院的事儿。我自己当了妈妈后,与母亲闲聊,偶尔提到小时候没去成那大户人家庭院的往事,母亲才说,幸好你们没去,那院子里有大恶狗,可凶了,她小时候都不敢去的。母亲唠叨着那庭院有天井,那木房子可大了,以前是地主家的大宅子,里面的木家具都雕刻着花纹。那时听说土匪来了,他们就往山上躲,下山就会在大户人家庭院前看看,不敢进去。后来大户人家的后代搬下山住了,留下的院落一直有老人住着。我听了,有点遗憾没有去山上看看,如今那里已经看不到大宅的庭院了,下面晒谷的禾场都被水淹没了。那时我只见过嘎嘎(外婆)家的木碗柜雕刻着人物、花纹,木椅子上也雕刻有图案,具体是什么图案,在记忆里已经模糊了。
陪母亲过生日,下午一起去公园走走。问她最想做的是什么?她脱口而出,说想去老家嘎嘎(外婆)家对面的山上挖野胡葱。我和小妹说,那你还是别去了。那里是库区移民的区域,人们都搬到半山腰,临江而居,山上树木茂密,没有生长野胡葱的空地。小舅舅打电话说,今年在山上种的红薯,让野猪一夜之间就拱吃了。母亲笑了,说真想回老家了。我们说冬天不能回去了,那时住在嘎嘎(外婆)家,夜晚听到那老爷爷咳嗽的声音,就觉得他好可怜。母亲在岭南待惯了,这里四季不分明,偶尔降温几天要穿棉袄,太阳一出来,又可穿春秋服装了。岭南的冬天见不到洁白轻盈的雪花,香雪公园虽有凌寒吐蕊的梅花,但与江南的冬天差别太大了,她虚弱的身体已不适应江南的寒冷气候。
母亲坐在树下唱起了小时候学的红歌,又唱了工作以后学唱的花鼓戏, 那乡音只会勾起她更深的乡愁。我告诉小妹最近听了一曲老乡创作的歌曲《嘎嘎门前一根藤》“嘎嘎门前一根藤,枝枝叶叶茎连茎。花儿盛开满枝架,瓜熟蒂落自芳芬。嘎嘎平时勤浇灌,只为老根扎得深。嘎嘎门前一根藤,枝枝叶叶茎连茎。只因家里姐妹多,爸妈孕育情谊深。自小就和嘎嘎住,抱背喂洗养成人……祝福嘎嘎多健康,外孙常看您老根”,听了是满满的乡愁,小妹说好几个老乡转发了此歌曲,在外打拼的游子,今年过年不能回家,听听这歌曲就当是遥寄相思回到嘎嘎(外婆)家了。
母亲惦记着做腊八豆,在公园坐一会儿就要回家。腊八是一年的结束,也是新一年的开始,祝愿母亲和父亲健康长寿!祝愿所有的人们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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