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生得此幸足矣 ——在孙宪画室做客(随笔)
昨天接到上一届校友联谊会的副会长邓华璇学姐的通知,说是今天约了几个人去见一个名校友中国美术大家孙宪。被约的人里有现任的学校副校长万红梅、徐强主任和一中校友联谊会上一届的常务理事熊玉兰和程光茜老师以及作为新上任的这一届常务理事的我,还有就是孙宪先生的私人朋友。时间是三点半,地点是在地铁三号线三号出口集中,主人会在那里接我们。我到的时候璇姐和熊老师还有另一个学弟已经到了。熊老师是五十多年前我在一中就读时另一个平行班的班主任兼管学校少先队的工作,我当时在班上负责少先队工作所以有所接触。退休后回南昌参加学校搞联谊活动时也见过,只是没说话而已。
我过去和几位先到的打了招呼,虽然相隔了几十年没有来往但一聊到一中这个共同的话题彼此很快就熟稔了起来。
在约定的时间快到的时候,一个瘦瘦的、穿着比普通还普通的小个子出现在我们面前,开始还以为是一个刚忙完家务赶来的学友,很久才反应过来这就是我们今天要见的大师级人物孙宪。
因还有一个老师没来,大家便说就在这里等一下吧。经过那场浩劫,人们现在似乎变得特别宽容,更何况这是一个曾经十分优秀现在已经年届八旬的退休老教师。这时只听孙先生笑着说,这不像是当老师的,当老师的是很遵守时间的。这话让我为之一震。感动起自己曾经历过那种革命加拼命的年代。
画家说这话自然是因为时间对他来说是多么的宝贵。他是讲了信用,结果反而是我们有的人没有遵守时间。
孙宪,知道这个名字是璇姐前不久发了两个帖子给我,一个是介绍这个人,一个是他的画作集。最后留了一言:“这是一中的校友,了解一下。”由于太过于陌生,又以为这个人可能离我们很遥远,手上还有其他事要急着做,并没有马上去理会。
不想过了几天璇姐来电话说,学校和孙宪约了,他答应明天下午邀请我们去他的画室做客,还要送我们一些纪念品。啊,这我是喜欢的:见本人、实地参观画家工作室。
等到最后一个到齐了,孙先生便带着我们往他的画室走去——花木深处一幢独门独户的房子。开门进去穿过一个天井。来到一座门前,门楣上有“聼雨楼”几个字。进去是大厅,对面墙上一幅硕大的画映入我们的眼帘,确实比较震撼。但还是有点外行看热闹的味道,觉得所有人的画皆莫过于如此。其余两侧也都是画,这里成了一个画的世界。
孙先生告诉我们,他的画室在二、三楼。我问,这幢房子都是属于你的吗?他说,是的。也是,如果还有别人,他的画怎么可能就这样恣意地铺展?接着他要提一箱脐橙上去,说是给我们吃的。又要拎一扎矿泉水。我们说,你太客气了,真的不要这样。(其实潜台词是,你这么大名气的画家怎么还做这样的琐事)到了三楼,走到走廊尽头有一个很大的露台,总有六七十平米吧,平台上铺满了阳光。再折回来进到他的画室,我们就觉得眼睛不够用了,这里不仅有画、也有书,再加上其他一些林林总总的摆设,真是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蒙了。
其实一个优秀画家其实也是一个极高文学修养者。历代的大画家都将读书当做绘画的重要功夫之一,甚至认为读书是第一要素。现代画家张大千说要去俗气,除野气,有逸气,第一是读书,第二是读书,第三还是读书。齐白石则说书不可一日不读。
孙先生不是像其他名家一样,一见到人就沉醉在滔滔不绝的介绍中,而是忙着给我们搬椅子、切橙子,递水。矿泉水递给我时,我说胃不好,不能喝冷的。他又忙着去烧开水。我想他怎么老忙些这样小事,不跟我们讲讲他的画呢,不会就这样让我们看看就算了吧。
当我漫无目的地靠近他的巨大工作台时,突然眼睛一亮:《胡献雅年谱》,是他题签书名的。啊,这是多么熟悉的名字。“你认识胡献雅?”我问。“我的老师”。他轻轻地回答。真的?我有点惊讶。胡老先生可是中国书画界的泰斗,尤其是在我们景德镇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国内外有当代八大山人之称誉。当然现在许多人为了攀龙附凤,也会把一些有名气却并没有多少交情的人称为老师,所以也只是听听而已。
等把这些事都做完了,孙先生才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说,我来跟你们介绍一下自己吧。原来这是一个如此严谨的人,把做任何事都当作画画,一丝不苟。他的形象一下在我的心目中高大了起来。
“实际上我只读了一个完整的小学”。孙先生用这句话开头,这让我们的心也在隐隐作痛。五十多年前我们被迫离校的情形历历在目。
孙先生回忆说,他是68年4月入校(南昌一中)。1968年11月份,为执行上级命令,南昌一中六九届、七零届一千多名学生和一百多名教工、工宣队背着行李下放到离城市三十多里远的莲塘。他特别强调“是徒步去的”。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年龄吧,背着行李走那么远这其中的滋味可想而知。1969年4月南昌一中八个班又迁到离南昌七十多里远的南昌蚕桑场组建五•七中学(当时的南昌一中被分成四块,蚕桑场是其中之一)。
“1970年1月,我们六九届开始分配”孙先生接着说,分配时大家排成队。老师念名字,念到了的被分配到位于安福县的生产建设兵团第七团。没念到的留在蚕桑场。我因为会画画被留了下来。我不到16岁时用油画画的毛主席像就挂在学校礼堂。1971年当时只有17岁的我被借到省外贸系统负责整个展厅的设计布置。展览搞完又参加筹备南昌友谊商店。工作结束后我回到蚕桑场被调到蚕桑场中学当老师。学校分配我教很多科目:历史、地理、音乐、美术等等。一般都是现买现卖。这样就逼着我看了很多书,客观上为我今后考上大学奠定了一定的文化基础。。尤其是读了不少历史书后,结合书本知识竟然在梁家渡发现了一个40000平米的东周遗址。
1977年邓小平主政后国家恢复高考,经过紧张的复习、考试,1978年1月我有幸被景德镇陶瓷学院美术系录取。刚入学时,那些刚刚从文革中解放出来的老师不知道这些新生的水平咋样,就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迎春展览”(我们当时是春季班)。很多同学都会把自己以前最得意的画作拿去参展,我则画了一幅国画“松菊图”交了上去。之后有一天上素描课,老师告诉我说,胡献雅教授找你。小时候在家里经常听到父亲哥哥他们提到胡献雅的名字,我报考景德镇陶瓷学院也是冲着他来的。但没想到胡老先生会亲自来找我。他问,松菊图是你画的?我点点头。他说,不错。课后你可以来找我。这样我就经常会往老先生那里跑,学习绘画技艺、聆听他的教导。有一次他问我,你说是作画难还是做人难。我认为是作画难,心想,做人不就这样就是了。但老先生说,是做人难并告诫我说,要立业先立身。为人不正、落墨无法。
也许就是因为老先生的这句话,所以孙先生一生低调,即使已经成了大家,作为校友我们居然还没有耳闻。他说,他现在这个画室没几个人知道,有的人千方百计联系他,只求一年见他一次面也被他婉言拒绝。我想孙宪大师不是摆架子,而是有些人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求学而是为追求时尚。时间对于一个搞学问的人来说就是生命,而生命是有限的。
孙先生继续跟我们讲他的故事。
八十年代有一年七月份他和两个同学相邀到黄山写生。每人兜里只有50多元钱,为了节约费用,带了被子准备住山洞,又在屯溪街上买了二十斤饼干和三个罐头准备用来充饥和补充营养。山泉是免费的矿泉水。可一上黄山看到美景大家就忍不住狂画起来。等到黑夜来临想找山洞休息的时候才发现黄山哪里有可住的山洞?想住在亭子又有保安人员来干涉。再要去找旅馆时,可哪还有空床?那时国人才刚刚从贫困中走出来还没有旅游的意识,旅馆也只有一家。如何把自己安置下来就成了一个大大的难题。突然孙宪脑子里闪出了一个名字:朱峰。朱峰是中国美术家协会安徽分会会员,黄山画院副院长又是黄山管理局的宣传干部,就住在黄山。找到他后,几个人先是被他训了一顿,然后被他带到家里,说还有一间空房可以给他们住。期间著名画家赖少其先生在朱峰家做客,看了孙宪的写生,口里不停的念“画得很率”“、”真是画得率”。接下来就说,“你的画可以到家里画”。这就是大家,骂人的词听起来像是表扬似的。接着赖少其先生跟他们讲解说,要仔细的观察黄山的树、石、云、水。要画出它的特点,朱老先生的话就像醍醐灌顶,让他们从迷蒙中幡然醒悟。是啊,由于地理地貌和形成的年代不同,黄山石决不能画成庐山石,黄山松也不能成为其他地方的松。它们都只属于黄山。他们重新调整了思路和视角又画了十几天。这时兜里的钱也差不多光了,于是买了第二天的汽车票准备下山。
就在这时,他们又碰到了黄胄,听到这个名字我几乎要尖叫了。不可以这么幸运的。有人说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其实这话对也不全对,不是所有有准备的人都能遇到好机会的。我的一位农场战友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从小就认定读大学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于是一直优秀、优秀……直到读高中时文革来临。分到农场大学梦还在继续,自学完了高中没学完的课程。上调到工厂后又自学了大学课程,当1977年恢复高考他要报考时,单位却以其已经上了七.二一大学为由不放人,由于单位故意作梗在报考的前一天才通知他们,连申诉的时间都没有。他说,事后看到数学卷考题那可是拿满分的题目啊,那时连跳楼的心都有。所以我现在更想说的是有的人幸运是因为有太多的人承受了不必要的苦难。
黄胄是谁,康有为在20世纪初曾经向整个画界大声发问:如果让你们画出建章宫千门万户的宏伟气象,画出御林军郊原狩猎时千乘万骑的雄浑气势,试问数百年来所谓的画家名手有谁能做得到吗?直到一个人的出现,他不仅画出了千家万户的宏伟气象;画出了千乘万骑的雄浑气势;更画出了《洪荒风雪》(获得国际金奖)后神州大地的《飞雪迎春》;画出了炎黄子孙多少年来为之苦苦追寻的《广阔天地》。这,便是黄胄:独创性地将速写融入中国画,开启了全新的人物画笔墨范式,拓展了中国画艺术语言。
黄胄看了孙先生的画后,赞不绝口。要孙宪他们赶快下山去退票然后上山去找他。黄老先生也似乎猜到了穷学生一定是面临经济困境了,于是拿出一叠钞票出来,但孙宪他们坚决不收。在黄胄先生的帮助下,他们又在山上多画了十来天。白天和黄老一块画画,晚上黄老先生就跟他们讲自己的学画体会。临走时,黄老先生给他们的写生本题了“黄山图”几个字并留下了北京地址,希望孙宪有机会到北京去找他并再次拿出钱资助他们。听到这里我都有点想流泪了。多好的前辈,这才是中国民族的脊梁。在这些老一辈的艺术家看来,尽自己的能力去资助那些画坛上的新秀,是他们为繁荣祖国的艺术园地应尽的义务。
正因为承受了太多的幸运,孙先生从不敢懈怠。刻苦、努力,四年的课程三年结束被留校任教并成为胡献雅先生唯一的助手和关门弟子。为了写生,他的足迹踏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黄山、嵩山、华山、泰山、三清山、桂林、庐山、张家界、九华山、内蒙等。为了节约开支,经常是方便面就矿泉水充饥。他说晚上作画从不吃夜宵,只喝一些果汁。以至现在闹出了糖尿病。这次我们去他送我们每人一本《孙宪画集》和《牛年台历》,他开玩笑说台历上的许多画就是“糖尿病的产物”。
经过近五十年的潜心研究、实践和持之以恒的磨炼,“精熟的写生技艺锤炼了他对山水画的构图能力和造型能力,提升了对绘画对象、绘画本质的认识。面对这个社会的浮躁、人性的浮躁、艺术的浮躁,孙宪老师以清逸平常之心淡淡潜入山水世界,不浮不躁,以真气达到一种不期而至的自然韵律和神情趣味,以应会大宇宙的生成开合,造化万物的刚柔互补、洗练之后的整体和谐,静静地守望着一个平淡宁静的精神家园。”
他的一些作品已被中南海、毛主席纪念堂、天安门收录于“珍藏书画集”,悬挂于国家和江西省重要场所。有些作品被文化部选入《中国艺术展》赴国外展出《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美术观察》等重要报刊也多次介绍他的艺术成就。自1992年以来,孙宪先生出版了多部专著,几十件作品参加全国展览,作品编入《百年中国画作品集》等多部大画册,多件国画被国家邮政局纳入选题,制成贺岁卡全国发行。
1998年孙先生获政府突出贡献专家特殊津贴;
1999年获教育部“曾宪梓奖”;
2001年被确定为江西省高等院校学科带头人;
2003年被评为江西省高校名师。
怪不得当我问他,你现在每天在艺术的海洋里不停的潜心钻研、不停的劳作,最后要达
一个什么样的高度呢。他说:最高境界是,你创作的不是画,而是情感自然流露形成、人们能看懂的天人合一的节奏符号。
著名文学家苏轼在坎坷的人生中悟出了人生的三重境界:一、纯洁无暇;二、深陷困惑;三、返璞归真。孙先生说的“画到最后,画已经不是画而是情感的一个符号”这无疑是到了一种返璞归真的地步。
几十年来孙宪先生一直遵循胡献雅老先生的教导,除了作画以外就是努力做人。在他调离景德镇回到南昌以后,每年都要回景德镇“探亲”,看望胡献雅先生,胡献雅逝世办丧事时,按照当地的风俗孙先生为其披麻戴孝。在我们和他一起座谈的时候,一只狗总不停地在他身上缠来缠去,无比亲热。狗的品种很普通,不知他为什么要养一条这样并不名贵的狗。后来在用完餐回来的路上,他告诉我们,这只狗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狗,大热天主人将其栓在太阳底下暴晒,上面留有一牌“盼人领养”。儿子看到了就告诉了爸爸,他赶过去时,狗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他,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便决心将其收养了。是啊,世间万物皆有灵,都必须善待。更何况是一只狗。
我们祝愿孙宪先生在今后的艺术道路上越走越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