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情】永远的牵挂(散文)
我的老家位于沮漳平原,远古时代的三国名将关羽就败走在这里。
在我们平原地带,树木种类繁多,常见的有杨树、柳树、桃树、杏子树、桂花树等等,但拐枣树却是极少的。在我的记忆里,方圆十里难得寻到一棵。然而,我家老宅子的自留地边上就有一棵拐枣树,这棵树,它让我们那个弯子里的乡亲们和睦相处了数十年。
这棵拐枣树是二哥十来岁的时候,他和小伙伴们到十里外的枯树岭摘金银花时挖回来的。二哥比我大五岁,他在同龄的孩子中个子显得矮小,但他很聪明。特别是做家务及地里的农活。他九岁就能掌勺烧饭,并且有模有样地站在耙上耙地,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是满脸带笑地夸他:咱家老二真行!
其实二哥也不认识拐枣树,是一位放牛的老大爷告诉他,说这树结出来的果跟鸡爪子一样,样子虽然丑,但捂熟后,特别好吃。
二哥栽这棵拐枣树的时候,并没告诉母亲。母亲在地里除草时,把它当作杂草刨断了。二哥急得大哭,说母亲不该把他的树刨断了,继而缠着母亲,要母亲赔他的拐枣树。
母亲解释说,你栽树时没跟我说,我怎么知道这是你栽的拐枣树?好了,你别哭了,我赔你的拐枣树就是了!说完,牵着二哥来到刨断了的拐枣树边,把断掉的半截树苗捡起来,挨着那半截树桩儿插下去,然后又找来几根竹片,插成“米”字形的一个拱,说是对拐枣树进行特别保护。打那时起,二哥总是一天无数次地去看,母亲见二哥的认真劲,心里难免自责,觉得自己无意中伤害了他。
母亲原本是想敷衍二哥一下,没想到一个月后,埋在土下面的半截桩儿长出了新芽,这让二哥喜出望外,母亲那颗揪着的心也落了地。看到了新芽,让二哥也看到了拐枣树成活的希望,他护理这棵拐枣树比之前更细心了。经常给它松土,浇水,施肥,到了冬天,他又找几张废旧的薄膜,在拐枣树的周围罩上一圈围子,给拐枣树保暖,让它安全地越冬。
在二哥的精心护理下,拐枣树终于长大了,长高了,大约在第五个年头,一丈多高的拐枣树开始开花,结了密密的一树枣子。但枣子快要成熟的时候,小鸟把枣子啄了一地。母亲心疼,二哥却不做声,不吭气,他找来一根细竹杆,竹杆的尖上系一根两尺来长的细绳子,在绳子另一头系了一小块红色的布片,然后吩咐我说,弟,从明天起,看见小鸟飞来,就在拐枣树周围举着竹杆摇。这办法果然管用,只不过把我累了个半死。
之后,每年在拐枣树开花之前,二哥便早早地在拐枣树顶上,按东、西、南、北不同的方向,分别绑上几根带有红色布片的竹杆,微风一吹,那红色的布片儿就随风摆动,一晃一晃地,就像是十字路口手握“三角旗”的电子警察在指挥交通一样,时上时下,时左时右地摇摆不停。那些大大小小的鸟儿,就停在附近的树枝上,伸长着脖子,傻傻地望着这些近在咫尺的枣子,不敢靠前半步。从此,再没有小鸟来树上啄食枣子了。
拐枣从树上摘下来后,母亲就把这些拐枣用褥子捂得熟透,然后就三把两把地送给弯子里的乡亲们尝新。每次送枣子时,母亲就带上二哥,她们一人挎一篮子,挨家挨户地送。母亲一路送,一路说,这是我们家老二栽的拐枣上的果子,送一点给大家尝尝新。
拐枣不多,但它表达了母亲和二哥对乡亲们的一份真诚的心。所以,母亲在这个弯子里,很受乡亲们的尊重,无论是谁家里或是邻居之间发生矛盾,只要母亲一出面,立马化干戈为玉帛。二哥不仅传承了母亲的善良和大度,他对长辈的孝心也是百里挑一的,弯子里的婶娘们常常以他为榜样,用他的言行来教育自家的孩子。
改革开放那年,二哥十七岁。一天,他一脸严肃地望着我说,弟,我已经跟妈说好了,我要去南方打工,多挣一些钱回来,让你和妈过上好日子。你在家好好读书,听妈的话,除了把妈照顾好,还有那棵拐枣树。我大概两年,最多三年就回来。我懵懵懂懂地回答他说,到了那里,记得写信回来,免得妈牵挂!他说,我知道。
二哥是怀揣着梦想奔着去南方去的。他走的那天,我和母亲把他送到门口的大路上,临别时,母亲流着泪嘱咐二哥: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挣钱是没有止境的,自己的身体是大事,人这一辈子,如果没有一个好身体,什么都完了!
二哥边走边说:我知道的,你和弟在家也要多保重身体。说完,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向南走了。
我分明看到二哥眼里的泪花。鼻子一酸,我的泪水溢出眼窝,顺着脸颊止不住地往下淌。当我转过身,见母亲一手扶着路边的小树,头紧紧地抵在树杆上,身子不断地颤抖,早已哭成了泪人!
在我的记忆里,自从父亲英年早逝后,二哥就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兴家”成了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当初他说两年,最多三年就回来,可是好多个三年过去了,一直没有二哥的消息,同行的有没有熟悉的人?具体去什么地方?这一切我们都不知道。时间久了,弯子里的人便私下猜测,说二哥是不是遭遇了不测。
起初,隔三差五还有人问母亲有没有二哥的消息。久了,乡亲们意识到每打听一次,就像是揭一次母亲的伤疤,于是,渐渐地不再有人提及二哥打工的事了。
没有二哥的消息,母亲像是丢了魂似的,常常从屋里往外走几步,又折身返回屋里,进屋后却又马上停下脚步,自言自语地说,我这是要来拿什么东西的,怎么进了门又想不起来了呢?
慢慢的,母亲变得沉默寡言,白天做事总是丢三落四的。事没做完,她又搬一把椅子坐在拐枣树下,呆呆地望着南方,什么也不说。到了夜晚,要么迟迟不肯睡,要么睡一会儿,又起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的身体明显地垮了,终于在一个寒冬腊月的深夜,她带着终身的遗憾,去了另一个世界。
多年过去了,母亲早已作古,我们老家也因大开发而被征地拆迁,纵然我有万千的不舍,但无奈,我不得不与自己的老伴随儿女进城,远远地离别了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故乡。二哥仍然没有消息,那棵终日与母亲相伴的拐枣树也不知现在何处,他们,成了我永远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