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莉哭泣着冲向河边，想一跃跳下。猛然想起家中还留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跨出的脚步迟豫了起来……
　　 悲伤象决堤的河，汹涌着冲向心中，她怎么也没想到刚刚美好的人生突然就象一急刹车嘎然而止。
　　 事情还要回到五年前说起。
　　 春意盎然的一个早晨，正值豆蔻年华的小莉特意起了个大早，在镜前忙乎了半天后，踌躇满志踏进了这个新单位，因为父亲病退，顶替了父亲的职，进了这个企业做了一名办公室文员。
　　 21岁的小莉高中毕业，1米6的身高，明黄色的连衣裙裹着她丰满的胸脯，衬得凹凸有致，白皙的皮肤，明媚的笑靥，明亮动人的眼眸里充满了青春气息，一进门就象一道明亮的阳光照亮了这个小小的单位。
　　 这是一个刚处于上升期的企业，百废待兴，很需要一批年轻的骨干去发展。
　　 总经理是一位三十五岁左右的年轻人。姓吴，长得挺拔帅气，风格果断而强势。
　　 初入职场的小莉谦虚低调。有着强烈的好学精神与进取心，也经常向同事领导讨教，嘴甜乖巧的她很讨人喜欢，同事都愿意和她聊天，有事无事，她也总喜欢往比她年长的阿姨们办公室跑，三个月便顺利融入这个单位。
　　 小莉的勤奋与能干大家都在眼里，起草文件、通知、打字一气呵成，几乎不用修改。小吴总经常会把手头的文稿发她打字或处理，工作量也渐渐大了起来。有天晚上，为了一个文件她还在办公室加班，灯火通明的大厅里空荡荡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正埋头，手指飞速而专注地打字。突然，小吴总出现在她面前，她吓了一跳，有些慌乱而紧张，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他微微笑着，慢悠悠地把一盒点心放在她面前。
　　 “天冷，早点回家吧。”小吴总转身就关上门离开了。
　　 小莉看着这盒点心，心中有点莫名的悸动，眼神盯着他的身影发怔了好一会……
　　 小莉有个3个兄弟姐妹，作为家中的长女，从小便挑起了生活的重担。父亲病弱、母亲性情暴躁，除了家务和工作，还要照顾年幼的弟妹，她的生活中很少有宠爱关心这样的字眼。
　　 小吴总的夫人是一位漂亮能干的家庭主妇，听说比他大几岁，写得一手好字。有一天，带着女儿来到单位给吴总送东西，小莉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位长得高大贤惠的妻子，内心充满了羡慕与钦佩。
　　 公司的业绩越来越好，大家都开心着大大的年终奖。因为小吴总出色的能力，总公司决定提拔他作为未来领导班子成员，并派往外地学习培训。
　　 小吴总走后的三个月，小莉的心忽然觉得象被无数虫子蛀空了的木梁，空荡荡的，食无知味，夜不能眠，脑子里总幻想起他的笑容与声音，心中时常抽搐似地隐隐作痛。
　　
　　 二
　　 半年后小吴总终于学成归来，总公司即刻提拔他当了总经理助理。他仍然分管着小莉的单位，但来得少了很多。
　　 总公司离小莉的单位并不远，有时总公司经常会下来开会、调研、考核等工作，每当看到小吴总的身影，小莉就开始心慌脸红，浑身不自在，躲得远远的不敢向他打招呼。有时恰巧正面碰到，看到他灼热微笑的眼神，就慌乱得低头逃避。
　　 单位里热心的阿姨给她介绍了好几个男孩，不知怎么，小莉总感觉谈不到一块。
　　 有一天早晨刚上班，小莉就接到公司人事部经理的电话：“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小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人事部，一张调令放到了她面前：“从明天起，你到总公司办公室上班。”
　　 人事部经理的话在耳边响起，恍惚中小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睁大眼睛又看了一遍，才确定这是真的，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又惊又喜。
　　 小莉的家离总公司很近，她可以每天走路上班了！第二天清晨，欢快的小莉迎着朝阳走进了新办公室。
　　 办公室离小吴总很近，隔了一间。她仍然做她的本行，有时帮小吴总打字、整理文件等。工作量并不小，有时为了临时赶急件加班到深夜。小吴总似乎也很忙，开会、文件、下基层调研、布置工作，一大堆事情。小莉总在恰好的时候默默递上一杯充满清香的绿茶，有时偶尔与他聊上几句玩笑话。
　　 每天上班之前，小莉要忙活半个多小时精心打扮自己，然后带着愉快的心情迈入公司大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神不知不觉地追随着他的身影，工作之余，小莉总望着他的办公室发呆，他不在的日子神情恍惚，焦虑烦躁，心里七上八下象挂着一百个水桶一样左右摇摆。她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地暗恋上了他，但想起他的妻子和女儿，自责、痛苦、忧伤与思念夹杂在一起，夜晚躺在床上，心里象一百只虫子咬噬、撕碎她的心，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日子在这样的气氛中飞驰而过。
　　 工作二年过后的小莉出落得越发成熟漂亮了，那红润的脸颊、明媚的双眸散发出撩人的气息，让人情不自禁靠近她，身边的男孩象蜜蜂一样围着她。其中有个男孩家境不错，每天下班在单位门口送花、盯着她不放，她渐渐有点动心了，慢慢地相处了一年，双方父母商量着谈婚论嫁的日子。但不知怎么地小莉的心头总觉得空荡荡地失落与不安。
　　
　　 三
　　 这个历史悠久的江南小城山清水秀，处在一二线城市的边沿，有着“百坦、安逸”、小富即安的百姓生活。在80年代的改革初期，发展的春风也吹绉了这个小城，很多企业开始改制、承包，小吴总在总公司的职位也如春风步步高升。
　　 一个风和日丽的夜晚，因为明天的会议，小莉在单位赶写一个发言稿。隔壁小吴总办公室的灯也亮着，楼道里漆黑一片。快十点，小吴总忽然敲门，小莉正低头忙着，一抬头，看到他端了二块小蛋糕进来：“怎么还不下班？肚子饿了吧？吃点点心。”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小莉抬起头，看到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望不到头的深邃，正想张嘴说谢谢，二个字还没说完，他就离开了。近十一点，总算把稿子全部整理打印出来，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收拾下准备回家。
　　 三楼的楼道里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小莉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扶着楼梯把手一步步往下挪，正在她步履缓慢时，一只大手有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回头一看，一个趔趄，脚一歪，正要倒下去，小吴总顺势一接，正好抱住了她。小莉惊慌得脸红发烫，想赶紧站起来，却不料小吴总的怀抱越来越紧，怎么也挣脱不了……周围漆黑一片，寂静无人，他强有力的手臂象钢铁一样紧紧地箍住了她，充满男性荷尔蒙气息强烈地包围着她，吹佛着她的颈。
　　 他喃喃自语着：“我喜欢你，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她感觉自己浑身酥软，晕乎乎的如水草般随风飘荡，眼神迷离，呼吸困难……
　　 二个人如干柴烈火般迅速点燃，一触即发。压抑与克制了几年的思念如潮水般汹涌喷发出来……
　　 原来爱一个人如此畅快与美妙啊！
　　 一场有力的拥抱与吻缓解了所有的思念与煎熬。少女的心象春天的花朵猛然绽放开来。她渴望着天天看到他的身影、听到他富于磁性的雄厚的声音，哪怕是坐在一起开会，看到他富于激昂的发言，也觉得幸福与满足。她的眼光追随着他，白天、夜晚，控制不住地想念。
　　 有时她的内心仍然纠结、内疚，开始对男友发脾气，理智告诉自己要远离领导，但内心又无法控制地想念与绝望。
　　 二个月后，小莉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在80年代中期，一个没有结婚的姑娘怀孕是一种道德败坏名誉扫地的事情，如果公司领导知道，除了扣发奖金外，还要处分或开除。小莉急得吃不下饭，又不敢告诉家人，只能与小吴总商量着偷偷摸摸找医院人，借口患了急性肠炎，小莉开了病假条在家休养。
　　 五天以后，小莉脸色苍白带着虚弱的身躯走进了公司。迎面碰到他，眼神焦虑，仿佛也瘦了一圈。他偷偷地塞了张纸条，还有一大包营养品，诉说着焦虑、关心、问候、牵挂，也诉说着家里的妻儿与不满。自己出身的卑微、老婆的强势、脾气的暴戾与父母的指婚让他自卑、压抑透不过气来。自从遇到了温柔善解人意的她，如春风沐浴般驻进了心里，充满了温暖与力量，他越来越迷恋她。
　　 在纠结、不安与思念中二个人就这样维持着如胶似漆的关系。
　　
　　 四
　　 秋季，一个一年一度的全省物资交流会在这城市召开，这次主办方是小莉的公司，小莉与他为了这场会议左右忙碌开来，布置会场、订购物品、摆样、接待来宾名单……忙得不亦乐乎，两个人几乎没时间交流。
　　 9月25号一早，会场彩旗飘飘，局领导、各市物质公司代表等三十多家企业100多人聚集在一起，开幕式后，会场气氛热烈、喧哗、讨论、订单、合同，正热闹起劲。
　　 忽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迈着娇小的脚步，颤颤巍巍地冲到正在与客户交谈的小吴总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扯开嗓子大喊道：“你这个骗子！当初穷得叮当响，连老婆也差点讨不上，是我闺女瞎了眼一定要嫁给你，现在你发财了，当官了，看上年轻姑娘了就想抛弃她！休想！我叫你好看！”
　　 说着随手拿起边上的杯子砸向他，小吴根本没想到老太来这一招，头脑一阵晕乎，几乎倒下，众人忙拼命拉开老太，老太索性一横地，一屁股坐地地上哭喊：“女儿啊，你怎么那么命苦？看上这么一个蹩脚的男人，好不容易快活了一点，谁料这个没良心的又到外面去找姘头，你还那么忍气吞声地装作没看到啊？！”
　　 整个会场混乱一片，被搅拌得全场哗然，小莉羞愧得无处可躲。
　　 正所谓好事不传门、坏事传千里，因为这老太一闹，这个消息象一阵狂风刮遍了整个小城，小莉与小吴总无论走到哪都有人在背后戳戳点点，嘀嘀咕咕的，交头接耳的……
　　 小莉的男友终于忍受不了这种议论与屈辱提出分手。
　　 父母整天阴着脸张口大骂小莉：“好好的一个小伙子，被你搞成这付样子，以后谁还要你？，再贱也不能贱到找个结婚的男人……”
　　 委曲的眼泪象小河一样从她的脸颊不停地流淌，小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痛哭流涕。屈辱、伤心、无颜交叉着袭击着她的心，她已经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五
　　 二个月后的一天。下午五点，下班的铃声响起，人们陆续走出公司大门。只见小吴总手捧鲜花站在门口迎向刚走下楼梯口的小莉，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张大嘴巴直勾勾地看着小吴总，不相信这是事实。
　　 从此以后，每天的下班时间，小吴总总会准时出现在大门口迎接小莉下班，有时带一盒香气扑鼻的点心、有时捧一束鲜花，然后骑着自行车，小莉坐在后面，双手挽着他的腰一起回去。
　　 有好事者打听后才知道，小吴总在老太大闹后二个月与妻子离婚，净身出户，他下决心要对小莉负责，重新追求她，名正言顺地和她在一起。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总公司降了小吴总职，小莉又回到了原来的分公司上班。没有房子，二个人住在公司空置的旧仓库里，白手起家，过着简陋的生活。
　　 这一年整个总公司的业绩丰厚，超额完成了全年指标，在整个局里名列前茅。次年三月阳春，为了奖励员工，公司进行了三天的春季旅行活动。娇小秀美的小莉总被男生照顾着、争相帮她提行李，有时还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
　　 看到此景，小吴总的脸总是阴沉着，心里一阵阵酸溜。回到房间就责问小莉。
　　 “为什么叫男孩帮忙拎包？为什么和那些男生那么亲近？”
　　 小莉无语解释，他就开始大发脾气，直到小莉保证以后再也不和那些男孩来往才肯罢休。
　　 半年以后，他们在婚姻登记处登记领证，双方简单办了几桌酒席就算结婚了。
　　 一年后儿子出生，他们搬到了小吴总姐姐腾出的空房，六十五平方，四楼，正好够住。
　　
　　 六
　　 生了儿子后，小莉的心时时揪痛着、徘徊着、失落着。繁忙的工作、琐碎的家务、带儿子，忙得她团团转，还要在哄好儿子熟睡后复习功课准备职称考试。
　　 改革开放以后，公司进行改制，原来的单位已经被私人老板收购。小吴总终于不再是“总”，成了局里业务小组的成员。但却越来越忙，经常出差北京、上海各地，还以工作为借口忙碌着各种应酬，常常喝得酩酊大醉，深更半夜才回家。有时她抱怨几句，他就一改往日温存的脾气破口大骂。
　　 “你怎么一点不象个女人？”
　　 “离婚！”
　　 暴跳如雷象一只怒吼的狮子，有时又痛哭流涕、顿首捶面，仿佛所有的性格优点都成了他指责的对象。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如此温顺的男人，怎么一灌了黄汤就完全换了个模样。自己再贤惠顺从也仍然满足不了他的要求，她嘴角上扬着、愤怒从心中涌起，象一只眼红公鸡想冲过去与他厮打。看到哇哇大哭的儿子终于忍住了，眼泪涌在眼眶里，心象将要熄灭的炭火，一点一点地冷却下去。看着他跌跌撞撞踉跄地走来走去，她一狠心，抱着儿子门一关，睡到隔壁的房间里去了。隔壁的呼号声、骂咧声还在继续……
　　 看着儿子熟睡后红嫩的脸颊，小莉心中象被一块石头压着，闷得难受。又象裂开的口子不停地滴血，整整一晚未眠，第二天一早整理好背包抱着儿子想回娘家。被他强行拉住，哀求、自责、缄默、冷暴力……
　　 如同一柄尖锐匕首一点点插入她的胸膛……
　　 这样的日子反反复复，她开始后悔与怀疑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
　　 半年以后，局里业务小组解散。小吴“总”彻底成了下岗工人，拿到了一万多元的下岗补偿款回到了家。看着幼小的儿子、低收入的老婆，借住的房子，他的心里苦涩一片，郁闷、压力与脾气同步增长，他象飘浮在水中的水草快要停止呼吸、溺水而亡，渴望有一根救命稻草把他拉上来。
　　 这钱很快被生活消耗掉了，他们开始捉襟见肘，紧紧巴巴地过着日子。
　　
　　 七
　　 这一年的冬天前所未有地寒冷，寒潮袭击这个小城，连续下了二场雪后，又阴雨连绵，小莉骑着自行车穿着雨披，把儿子裹得严严地小心翼翼送到母亲家，自己到商场上班去了。
　　 窗外寒风呼啸，阴雨缠绵，商场寥寥几人。五点不到，天就慢慢黑了下来。小莉接好儿子回到四楼的家，一打开门，惊吓得腿一软，塌倒下去……
　　 儿子倒在地下哇哇大哭，阳台上悬挂着小吴“总”的身体。绳子紧勒着他的脖子，他张大嘴、眼睛暴出，面目狰狞……
　　 邻居、亲戚、同事，都赶紧赶过来帮忙解下他的绳索，料理后事。
　　 她的心犹如凋谢的玫瑰，一片片碎裂，在寒风中摇曳。
　　 小莉冲向了河边，欲一跳了之，眼前浮起儿子可爱的笑靥和稚嫩的叫喊，迈出的脚步渐渐犹豫下来……
　　
　　 八
　　 时光继续前行。
　　 十年后的一天，三月的春风吹佛着河边的柳枝，摇摇曳曳抽出了她嫩绿的新芽。
　　 我在沿河的石板路上行走，乏了，正好看到前面有一家环境优雅、装修精致、充满书香味的茶室，推门而进，一个美丽丰腴的少妇站在吧台后面，她挽着松散的发髻，穿着略微宽松的淡紫色旗袍，浑身散发出温婉的女人味，红润的脸颊，明媚的双眸，是她！就是她！我激动地冲了过去……
　　 再次见到小莉，交谈中知道，她通过努力考取了中级职称，辗转做过很多行业，后来开了这家茶室，经过自己的苦心经营生意越来越红，目前已经有三家连锁店。后来遇到了现在当公务员的丈夫，老公体贴入微，又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儿子已经上了初中，一家人衣食无忧，生活美满……
　　 看着她款款而谈、一脸幸福的模样，我的眼神也开始恍惚起来，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她青春飞扬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