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灯火通明，长夜守候家，体味“夜将寒色去，年共晓光新”历程，迎来新春的第一缕阳光。这一古老的传统年俗，至今依然风行，因为含有独有的风味。
　　 岁末之时，日短夜长。小时候，在岛山乡村，下午五点不到就开吃年夜饭，菜肴一盆一盆摆上桌来，摆得满满的，叠上层。爷爷端起酒杯，说着祝福的话。奶奶也破例端起了酒杯，奶奶一年就这一次喝酒。餐毕，坐着聊天，爷爷奶奶母亲就开始发压岁钱。家里的房间间间都点亮了灯，虽然是煤油灯，有点昏黄，但在黑暗里，似乎也光亮，爷爷把两盏方方的红灯笼，在廊阶上高高挂起来，而堂前大门两边檐柱上也挂上红灯笼，发出柔柔的红光，地上也一片红光。爷爷说，守岁长夜，那是警惕那害人的年兽晚上从海上爬上毁坏田园，吃人伤人，降灾人们啊。那年兽最怕红光，而我们守着灯光，可以作出急速应对。对年兽有点怕怕，可有灯光就壮起胆来。就坐在爷爷身边，听他翻着老黄历，讲老旧故事。
　　 夜渐静，灯通明。过了八点，奶奶在灶头忙开了。我就跟母亲在灶门口烧火，红红的火舌在灶膛跳跃着，坐在前面暖暖的。奶奶精选着菜肴，又开始做菜。晚上做菜给谁吃啊？我问奶奶。奶奶回答说：灶王奶奶廿三“上天奏好事”去了，七天来在天上参观学习，交流探讨，正月初一天亮前就从天上回我家“保平安”来了。奶奶烧好菜，洗净手，就在灶头神龛里贴上灶王奶奶画像，敬上净茶，把做好的六个菜肴供上，燃烛点香，祈祷祝愿。我说，我跟奶奶也守夜等灶王奶奶回来。奶奶高兴地拍拍我的头。我家灶房大，“灶前地港”有六七平方，放着柴草。奶奶把柴草整理平整，在上面放上席子，再铺上垫被。让我在被窝里坐着。灶王奶奶神龛前的香快燃尽时，奶奶起身又点燃一柱香，祈祷礼拜后，把香插入香炉。五六个钟头守候，静待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好在奶奶有好多故事，观音度人、弥勒施善、地藏赎母，还有孝子救母的故事，说古时发大水时，孝子背着母亲逃离，那洪水在后面追着他卷过来，他实在跑不动了，他还是背着母亲艰难地迈进，最后倒在地上，那洪水忽然就停在他的脚下不涨了……奶奶应口而来，那些故事都是围绕着为善和孝展开。从童年给我注入的这些思想，一直左右着我以后的生活。那时毕竟年纪小，听着听着，只觉眼皮重重，要合拢，感觉迷糊起来，倒在了柴草上面的垫被上。第二天早上睁开眼，我却躺在房里的床上。急忙起来，新一年的阳光已经照在庭院了。我问奶奶怎么让我睡去，不叫醒我守夜。奶奶说：小孩子，有心就行了。
　　 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而立之年，恰遇上大学机会，重拾十多年前的旧梦。师专毕业，回老家，在家乡的母校任教数载，那是大干快上，求知强烈的年代。只是守岁习俗依然。
　　 家里还是六点不到就吃好了年夜饭。生活形式却多了不少。收音机里听音乐，听新闻，也给要跟我一起守夜的孩子讲故事。不过讲的是美猴王漂洋过海寻仙道的故事，范仲淹小时候刻苦学习，长大忧乐天下的故事。他们也坚持不了，九点出头都耷拉脑袋坐不住了。“小孩，有心就是”。安顿好孩子睡觉，我不能闲待时间流逝，想起那首《守岁》古诗中的“偏从此夜惜年华”，不管何时，时光珍贵，此是读书好时机。那时候，只要手头有钱，就去买书，古今中外各类书籍，喜欢了就买来，放在自己制作的简易书橱，满满的放不下，就堆列在书橱上。书很杂，天文地理，文史知识，语法词话，唐诗宋词，古今散文，中外小说，乃至杂说闲话，手相麻衣等都有。
　　 想那一年年夜，夜深人静，找出王力《古代汉语（下册第一分册）》细细读，划点重点，做点标志，记点常识，联想课文中出现的内容，把一个单元完成，才起身转动身体。转而又抽出塞万提斯的《唐•吉诃德》看罢一章，却觉眼皮沉重，呵欠连天。一看时间，十点多了，平时早已入睡。咬咬牙，又看一章，睡意强烈地来袭。离开书桌，迈步活动，睡还是守，矛盾着，走入灶间，见母亲似乎像奶奶那样，在灶前地港坐着念经文，很有精神的样子。
　　 听房中台钟不息行走，发出紧凑的步声，时间匆匆，岁尽年来，怎可意志薄弱，半途而废。于是喝几口热茶，吃两块印糕，活动下全身，而后找出曹禺剧本《原野》来读。细读《原野》，想象景象，仇虎与金子的爱，与焦家的仇，强烈生动，很是引人，睡意居然悄然隐逸，精神振作。一边读罢，对照高中课文《雷雨》节选，起身沉思，却觉周边有寒意流动，忙活动手脚，找来大衣披上，又去找出重点文段细细品读。
　　 忽然一声爆竹惊天而响，接着是铺天盖地的爆竹声在空中滚动，窗外不时闪动着亮光。听着新年的钟声鸣响，心里满是美感和充实。
　　 岁月如梭，守岁年年。过了耳顺，转眼就近古稀，守岁依然。而城市的生活推迟了晚上安息的时光，虽然眼花难续当年志，多了安闲和自在。除夕之夜，儿子女儿孙子外孙合家团聚，饭后围坐沙发，说笑间洋溢亲情，感受年味，而厅室的大视频，响亮着欢快的歌声，转动优美的舞姿，只觉夜寒消淡，睡意飞散，心随春晚的旋律，欢跃，欣喜，温暖，沉思，瞻望，在新年的钟声中，与之同唱“难忘今宵”“共祝愿祖国好”，齐鸣“让我拥抱着你的梦”“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十岁的孙子更是兴奋，跳跃高歌。窗外绽开缤纷的烟花，映美新年的夜空，而亲朋好友的祝福在手机中鸣响得真切热烈。幸福的享受，美好的希望，笑开的一脸菊花，似乎也“充满着青春的骄傲”。
　　 通宵守夜的传统习俗，随着时代的变迁不断注入新的内涵，从当初应付“年兽”残害的消极躲避，消磨时光，到祈求神祀庇佑，又演化为对逝去岁月惜别，对降临新年希望的辞旧迎新，而后又有如东坡先生的“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之勉，注入珍爱光阴之意。守夜延续至今，又多了喜庆，多了梦想，多了人和，多了情趣，多了美好，多了未来的风光。与时俱进，我们的年节风俗，自然亘古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