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最美丁香】难忘除夕羊头汤(小说)
五十年前,我的父亲是县发电厂工人。他们的厂长叫赵锋,原是一位老革命。这位老厂长白手起家,带领一班像我父亲一样的十几个穷工人,盖厂房,安机器,用柴油机发电,供县革委会及县城街道用电,人们习惯称这群老工人叫“乡下的”。
又过了五年,这时我也有十三、四岁了,发电厂有了一点规模,已具备了向县城少数居民家庭供电的能力。这时候厂里又招来一班工人,他们都是城市户口,都是些造反起家的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们,人们习惯称他们为“城里的”。他们瞧不起赵厂长,更瞧不起原先那班“乡下的”工人。于是在头头唐松的带领下,要夺赵锋厂长的权。
唐松带领他们先把赵锋厂长看管起来,接着公开地整理赵厂长的“罪状”。当找到我父亲,要我父亲检举赵厂长时,我父亲没有“出卖”赵厂长,没说他一句坏话。实在被逼急了,就编假罪状骗他,说“赵厂长的错误,还真的有一条,有一次他强行命令我,把柴油机的活塞安装到缸筒里,弄得只用马达打一次,柴油机就启动了.......”谁知唐松他们对生产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我父亲是戏耍他们,还真的把这当成一条“罪状”,在批斗会上公开宣读,引来参加批斗大会的群众耻笑。唐松他们恼羞成怒,决定在整赵厂长的同时,顺带着把我父亲做“搭刀。”接下来,查来查去,还真的查出我父亲的罪状主要有两大条:
一是“疯狂盗窃社会主义‘二炭’”。这“二炭”就是发电厂烧过的煤灰。原来随着发电能力的增加,在二年前已经把烧柴油发电改为烧炭发电了。这煤灰是发电厂的废弃物,一般都是雇民工拖出厂子,倒在街道上垫路。因为我们农村没有柴草烧,冬天为了取暖,我父亲便跟赵厂长说好,每个星期天回家便用自行车背半麻袋回家,把它和用高价买回来的炭搅和在一起,打成煤饼子,用来生火取暖做饭烀猪食。两三年算下来,拖有近万斤,按唐松他们话说,这可是够判刑的重罪。
其二是“盗窃社会主义木柴”。原先电厂出的电要向外送,就得有电杆。由于建县初期财力有限,电线杆都是木头电杆。后来发现木头电杆不安全,便逐步换成水泥电杆。这更换下来的木头电杆呢,都是送回厂里食堂烧火做饭。赵厂长看我家兄弟多,又是农村户口,便叫我父亲拖几根回家,说是让我家“打点小凳子、或者做个锅盖”之类的。
罪名定下来之后,我父亲便成了赵厂长的陪斗。每当赵厂长在台上挨斗,我父亲便也挂着牌子站在边上耸拉着头;所不同的是,赵厂长头上載着纸糊的高帽子,而我父亲没戴;可能还不够“待遇”。
革命要抓,生产还得促进。因为我父亲有一定的工作经验,特别对高低压线路故障处理很有经验。赵厂长被扳倒了,唐松做了厂长,但工作离开我父亲,别的人还真的干不来。于是他们便要我父亲“戴罪立功”,把他下放到新园变电所,每月只发七块钱生活费。
1978年,要过年的时候下了场大雪。年我实在不能忍受母亲一直躲着我们默默淌眼泪,便跟她说一声:“我去他们厂里去看看”,说罢踏着积雪,向县城进发。到了县城,听说他被调到新园变电所,问请方向便马不停蹄拐弯向东。到了午饭后,看到砂石路南边有一机关,挂着“恒发良种场”的门牌。我饿得浑身虚汗,眼冒金星,便想到场里讨口水喝、或是要块饼吃。扒着他们用钢筋焊的铁门摇晃了半天,人没出来一个,倒引来一条东洋大狼狗,一点不夸张,像小驴驹子似的。它冲到我跟前狂吠不止,我魂都吓掉了,想跑,却不料它闪电一样冲到我跟前,一下子半立起身子,前爪子扒到我肩膀上,张开血盆大口要啃我脸。我“哇啦”一声瘫倒在地。关键时候跑过来一个人,他喝退狼狗,我赶紧上大路朝东边跑去。
到了新园变电所,已是天黑了。我父亲在食堂要了一盆剩饭用开水泡了,我吃了个肚子溜圆。
由于气候恶劣,线路发生故障,他们连夜巡线;第二天继续查线,终于在午饭后排除了故障。个个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放假回家过年了。
那时人们个个都穷,他们所里几个人合伙买了一只羊杀了过年。因为我父亲每月几块钱跟本不够交伙食费的,所以就没出钱合伙买羊,当然分羊肉就没他的份了。老工人都有感情也有同情心的,他们看我家可怜,便把半只羊头送给我父亲。我父亲骑着他的破脚踏车,工具包装着羊头,因为没有后座,我只好坐在前边大杠上,一路吹着口哨踏上了归程。
到了家,尽年这顿羊头汤,是我生平第一次尝到羊肉的味道,也是我家第一次吃“火锅”。于是,这味道,便深深地记忆在我的舌根深处了——并且它将永远记忆在我的舌根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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