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马上过去，其实按阳历早已是2021年2月。我依然习惯于农历计算时间，大概是从小根深蒂固的习惯，农历新年已经融入中华民族每个人的血脉之中。
　　 我不是想把时光停留，而是关于农历新年留下的记忆太多。对于远在异乡创业打拼的人来说，过年的情节更浓，思乡之情更浓，乡情中挥之不去的是对父母亲人的牵挂与思念。
　　 立春前几日，外甥在微信上发来父亲的照片。每年这个时候，外甥似乎颇解我的心思，总会发些老家的照片。照片是2015年5月他在汤泉池为父亲照的，青山绿水中，父亲显得安然详和。一晃，距离照片的时间已经过去六年，父亲不复当年，现出老态。岁月在他身上雕蚀的痕迹逐渐明显，这种对比深深刺痛我的神经，令我不能平静。我总是希望父亲永远年轻、健康，希望他能陪着我们一直到老。可岁月不遂人愿，总是在慢慢侵蚀着父亲的身体，撕扯着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纠缠着灵魂也不得安稳，最后将情绪变成毫无章法的诗句渲泻：
　　 冬履殆尽，欣然逢春。
　　 应时感怀，静坐独吟。
　　 漂蓬千里，桑梓情深。
　　 韶光易老，思念永恒。
　　 何言轻弃，身负万钧。
　　 饮冰十年，热血不冷。
　　 我想，这应该是我的灵魂在苍茫荒野及生活的重压下寻求和父亲的对话，试图在孤独中找到一种寄托和出处。我希望通过父亲的轨迹找到活着的力量与自信，从而战胜来自于内心深处的虚弱与恐惧。也许，在父亲面前，我依然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腊月二十三，小年下午，我在淄博金山镇劳动监察大队给木工班组算完帐后回到工地，和浇筑完混凝土的管理人员、工人一起回到生活区。胡燕已经做好饭菜，一大盆红烧肉，两大盆酸菜鱼。工地人的生活永远粗砺简单，却也不失豪爽务实，大家随意说笑落座，随意吃喝。
　　 虽是过小年，村庄里极安静，没有祭灶之礼，没有鞭炮声。吃完这顿小年饭，歇息一晚，明天就放假了，大家辛劳几个月，早出晚归，终于可以回去与家人团聚，所以都显得很开心。
　　 混凝土班组的老张兴奋地说：“刚结婚不久的儿子媳妇要回来过年了，他们打电话都催问我几次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有人笑道：“老张，你命真好，儿子都是博士了，又娶个好媳妇，睡瞌睡时别笑醒了，抱孙子时别忘记请大家喝喜酒哇！”
　　 老张笑着端起酒杯说：“必须的，如果来孙子保管弄大乎的，酒管够，来，整。”
　　 大家哄笑着端起酒喝起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工地，这些人，明年能否还在一起很难说。而我和占伟，吃过饭还要连夜开车去千里之外的宜昌要钱。此时此刻，让我想着千里之外的故乡，应该是爆竹声声，家家忙着焚香烧纸，送灶神祈福平安吧？父亲呢，如往年一样虔诚、恭敬地给灶君烧纸叩头，不停地唠叨：“灶儿爷，灶儿爷，上天多说好话，下界保佑我们平平安安。”
　　 父亲失去往日的利落，说话也低沉许多，只有情感依旧真挚。
　　 灶君无祭不觉年，
　　 乡异言亲换盏欢。
　　 可有故园钱纸舞，
　　 得闻万户报平安。
　　 父亲，儿女们的平安是你最大的祈愿，你的平安也是我们最好的思念。无论走到哪里，你的身影总会与我相伴，成为我前行的动力源泉。
　　 从宜昌回到郑州，已是腊月二十七，送走最后一批算帐的班组后，抽空打电话给大姐，她刚好在父亲那里。
　　 大姐说：“爸爸感冒了，吃了些药，躺在床上，还没有好，明天带他去医院看看。”
　　 我忙问：“要紧吗？你把电话给爸爸，我和他说几句吧。”
　　 大姐问父亲后说：“爸爸不接，说没事，没啥可说的。”
　　 我的心一紧，不知父亲是真的不想说话，还是身体不好怕我担心。
　　 我无奈地对大姐说：“你明天带父亲去医院看看再说吧。”
　　 大姐似乎听出我的担心，宽慰道：“爸爸没事，只是感冒，吃些药已经好多了。”
　　 父亲总是这样，平时我打电话问候时他总说没事，报喜不报忧。他喜欢随心所欲地四处走走看看，前些日子骑电动三轮车去双柳赶集跑太快摔了一跤，头都跌破了，他也不当回事，不去医院，是侄子带他才去医院的。这些事他从来不愿意和我说，殊不知岁月不饶人，我又不在身边，知道这些以后反而成了更多的纠结担忧。
　　 二十八，我和大姐联系，她说带父亲去医院看过，没啥事，父亲已经去赶集了。我终于轻吁一口气。
　　 后天就过年喽，城市的道路渐宽，车渐稀，人渐少。返乡的游子伴随着春运是现在的主题，漂泊更是当下中国人的普遍状态，也是这个时代的主题。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而思念更是生命中永恒的主题，现在虽然还有疫情影响，依然挡不住游子回家的脚步。
　　 我多想放下一切，回到老家，陪伴父母，耕田种花，闲时漫步在山林溪畔，听听乡音，聊聊乡情。然而这些只能是一个梦，我已经有自己的小家，自己的归宿。命运将我和这一切紧密地捆绑，不能懈怠，不敢放松。
　　 过年上午，我打电话给二姐，她和哥哥正在回家的路上，二姐说：“知道你想和父亲说话，等我们回到家再打给你。”
　　 这个年过得极安静，没有鞭炮声声，一切似乎黯然失色，感觉和寻常日子没有两样。日渐丰盛起来的餐桌让孩子们对于节日也没有太多渴望。我想，如果有一日，思念不再成为一种铭心刻骨，那还能称为思念吗？
　　 以前在老家吃年饭，父亲不急不燥地做满桌菜，放炮烧纸后，关起院门，一家人说说笑笑，不紧不慢地能吃喝到下午三四点。那种关于过年的美好记忆与影随形，总忘不掉。而今，女儿胡乱地吃过年饭，急匆匆拉着我去小区里陪她玩。午后阳光极好，气温已回升，日甚一日的温暖，迎春花已开放，柳枝也绽露新芽，春天就这样悄然来临。此时，不知老家门前去年我移栽的那棵迎春是否怒放？
　　 女儿很快找到伙伴，勿自玩耍地高兴。我独自踱步，二姐打来电话，聊几句后交给父亲。
　　 父亲的听力依然很好，思维也很清晰，寒暄过后我有些惭愧地说：“春节没能回去，您和母亲多保重身体，想吃什么就买，别舍不得。”
　　 父亲毫不在意地说：“不回就不回，我们没事，现在年纪大了，什么都看得开。听你二姐说澄宇（儿子）得了许多奖状，不愿儿孙个个富，只愿儿孙个个贤，看你们都好好的，我就满足了。”
　　 我说：“澄宇又长高了，一米八七，比我高出许多啦。”
　　 父亲呵呵笑道：“好，好，有人就有一切，以前总感觉要教你们些什么，现在觉得也没什么可教了，真的是老喽！”
　　 父亲的话让我一时茫然，我默默听着，不知怎么回答。我突然间有种更加深彻的孤独感，暖暖的阳光照得浑身发热，喉咙有些发哽，眼泪差点流出。父亲的话语流露出对生命无限的依恋，同时感觉自己真的老了，在他眼里，我们真的长大了！
　　 可是我却希望时光能够停留，在父亲面前，我永远是个孩子，还有许多的话要听父亲说，许多的路要陪父亲走。
　　
　　 辛丑年正月初一记于郑州育翔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