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眼神。
　　 可在我看来，它异常的毒辣。毒辣得似乎能够窥出他人肮脏的灵魂。
　　 夜深人静，有好几次，已经熟睡的我，梦里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了那个异常毒辣的眼神。从对方的神情里，我仿佛读出一种带着愤怒与质疑味道的音符，它就像一颗早已埋设好的定时炸弹，让人一生都活在被良知拷问的界限里。
　　 人有所思，夜有所梦。追溯根源，这个梦来自一次淬不及防、发人深省的亲身经历。
　　 去年，距离新春只有不到半月时间，那会儿，我尚在南京一个较大的书店里辛劳工作。让自己下定决心毅然离开此地的，是一件关于价格大战的“芝麻小事儿。”
　　 我无法理解，一个书店为何会大量囤积物美价廉的口罩？当时，一个N95口罩的售价在二十元到四十元，而我所在店铺里的口罩顶多在十五元以内。然而，一个极其普通的口罩，老板在手机上查了所谓的数据后，竟破天荒的一口叫出五十元的天价。我曾试图劝说，此举有些不合时宜，对方不以为然，只淡淡回了句：“你是店员，一切只需照做便是！”
　　 言尽于此，我也不好再去反驳什么。那天，临近中午十一点的样子，另一个店员有事请假离去，而刚整理完其他货物的我，则迎来了店铺里的第一波客人。两个正值花季的年轻女孩，她们手挽着手、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与两个女孩打完招呼后，她们便在书店里怡然自得地逛了起来。彼时，站于收银台前的我，只能用余光悄悄地观察两个女孩。当她们逐渐靠近那款极其普通的口罩时，我不由得心头一紧。
　　 本以为，两个女孩看到那上面的价格，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谁曾想，她们一人拿上一个，径直朝收银台走了过来。紧接着，站于右边的那个女孩，笑着询问起口罩的价格。她的举动，令我立马回忆起店老板之前有过交代，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口罩一律没有贴上标签。
　　 五十元！我毫无底气地回道，内心一阵纠结不已。当五十元这三个字眼在空气中肆意蔓延，那位女孩先是一惊，而后带着愤怒与质疑的目光看着我，那眼神像是要把我这个肆意哄抬价格的罪魁祸首、伪君子大卸八块儿。
　　 幸运的是，左边那位女孩比较通情达理，已经看出些许端倪的她，就扯了扯对方的衣角，似乎在告诉同伴：“我只是店铺里的店员，这件事情与我无关。由于那位女孩的善解人意，我做成了当日的第一单生意，只是接过那印着毛主席头像的一百元钱时，双手颤抖得十分厉害，似被熊熊烈火焚烧，似被无数根钢针扎得生疼。
　　 作为泱泱大国的中华儿女，难道连一丝最起码的同情之心和炙热的爱国情怀都不复存在？这次新冠疫情的爆发，完全不亚于零三年的非典，因此，在国人眼里分明就是一次更大的国难。即是国难，我为何要成为别人眼里所谓的“帮凶”？当这个问题一度在耳畔久久盘旋，那种强烈的自责感和羞愧感遍布全身，我体内流淌着红色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想通了这一点，恍然大悟的我，决定义无反顾地离开书店，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新的就业机会。
　　 事与愿违。在往下的应聘当中，失望的阴影一直将我紧紧包裹，淘汰的命运亦是如影随形。至今，还记得最后一次应聘的情形，我在微信里一再与那位负责招聘的人重申年龄问题，为了打消我心底的疑虑，她打着包票讲，放心，这回保准可以进入就近的那家公司。
　　 人算不如天算。当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赶去应聘的地点时，另一个负责联系的人便要求拿出身份证。当他敏锐的眼睛落在上面，随后的一句话，令我感觉瞬间跌入万丈深渊。都三十八了，你可以走了。彼时，我有些茫然，问知，人家三十五都被刷下来了，你认为自己还有机会吗？
　　 路是自己走的，残酷的现实也只能自己去勇敢面对。当时，我是真的很想大哭一场，可骨子里那句“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话语，一直告诫自己定要保持冷静。我是强忍着泪水回到姐姐那里，她见我一副十分沮丧的样子，便知这一次应聘又无着落，耐心地开导的同时，还批评我上次辞职的冲动。
　　 难道我是真的错了？眼瞅着，妻子的临产期愈来愈近，再加上于南京的求职不顺，姐姐就劝我先回遵义，等过了这段时间再另寻出路。
　　 匆忙地回至家中，与我料想的一样，妻子得知我的突然辞职与找工作的无果，亦是一肚子的气。虽然她嘴上不说，但脸上流露出的神情，已将自己彻底出卖。一个偶然机会，父母在与某个亲戚通话时，提到我辞职的事情，对方的语气多半是嫌我傻，一根筋，一点儿也不考虑后果。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父母并不明白我当时的处境和尴尬，竟在一次吃饭的当口，母亲先是惋惜我在那个书店的工作，而后父亲接过话来说，你不晓得人家很有本事吗？结果连工作都没有找到！
　　 我是个直性子的人，必定不以为然，遂立马反驳道，我知道那个工作是好，是轻松，但又怎么样？时下新冠疫情肆意横行，国人正经历着一场史无前例、令人窒息的坚守之战，倘若此刻有人背地里动起歪心思来，那无疑是在国人的伤口上撒盐。况且，这场灾难比非典都要来得凶猛，我们国家不知还要死多少人，作为一名华夏儿女，虽不能像战斗在最前线的英雄们那样舍身忘死，但最起码得有一颗拳拳的爱国之心。试想一下，倘若那位店老板的亲人，在此次疫情中突然死去，她还有心情高价兜售口罩吗？再者，在国难中高价兜售口罩，她是视国人为小丑，公然挑衅国家的法律法规，这种行为本身就会遭受世人唾弃。
　　 时过境迁，如今，距离离开那个书店已经整整一年。也许，有人还会问我，假如又遇见此类事情，你是否依然选择离开？我的答案很明确，离开是对自己心灵的一种慰藉，是对国人尊严的一种维护，是对无数先辈的一种缅怀，是对城市文明建设的一种支持，亦是对公民道德修养的一种诠释。
　　 是与非，孰是孰非？
　　 我坚信，随着光阴不断的流逝，真正能够读懂自己内心的人一定会慢慢多起来，这是一种坚定不移的人生态度。一个人的是是非非，还是留给后人去细细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