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除夕的夜晚，县城很寂静。没有鞭炮声的除夕夜，年味也淡淡的。
　　 楼下的婆婆屋里熄灯入睡，楼上的我和爱人躺在床上，人手一个手机，陶醉在抖音上。我心神不定地看了一会儿手机，心中总是放不下的心事，烦躁地把手机丢在枕边，思绪还在牵挂着没回家的儿子。
　　 公公在世时，给爱人兄弟俩立下了不成文的规定，他们每年轮流回家过年。从那时起，两年一次回家过年，成了爱人兄弟俩的约定。
　　 今年过年，本该轮到小叔子一家回家过年。可不凑巧，小叔子添了个孙子，喜悦之余，他又顾虑重重，回家过年，儿媳妇刚满月，孙子还在襁褓中，家里太冷，万一把孙子冻病咋办？小叔子诚恳地对我说：“嫂子，今年过年，你们回家过年吧？我们不能回家了。”
　　 让我们回家过年，我也有自己的难处。且不说寒冷的家中让我心里发怵，主要是儿子东东做文化传媒工作，每天忙碌在事业中，家都很少回。他的工作大都在夜间，过年也在加班工作。我幻想着初一那天让他领着刚谈好的对象进家门，让我见识见识，还想着给东东做一顿丰盛的年饭，让他好好饱餐一顿。可这一切，要是回家过年，都成为泡影了！
　　 我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对婆婆说道：“要不您来我们家过年吧。我们车接车送您，什么东西不用您准备，您坐在家里等着吃喝就行了。”
　　 可谁知，婆婆却摇着头一口回绝：“我不能来，我得给祖宗上供呢！你们如果都不能回家，我自己在家就行了。”
　　 我心里埋怨婆婆：这个老太婆，一点也不替我们着想。
　　 埋怨归埋怨，过年本该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可我们儿孙不在身边，让她一个人孤独寂寞地待在空荡荡的家中，我们做晚辈的于心何忍？让婆婆情何以堪呢！
　　 无奈之下，在腊月二十九早上，我和爱人带着给婆婆准备的年货，驱车回到婆婆家中。
　　
　　 二
　　 到了三十晚上，我们吃完饭，爱人又给东东打去电话，东东说，他晚上开车挨个送主播回家，送走主播，再往回赶吧，估计回到奶奶家到凌晨了。
　　 听说东东连夜赶路，我心里不安起来，春晚节目也没心思看了。我担心东东在夜间行车，一个人在黑蒙蒙的路上，能行吗？
　　 爱人听着我担心的话，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行的，他三十的人了，你还不放心？什么时候才能放下他！”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可那个做父母的不牵挂儿子呢！
　　 是啊，三十而立。东东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他一个人在外打拼，从不让我们操心。他的开车技术连开了一辈子车的爱人都赞不绝口。单位出差，东东也开车出远门，和同事一起到过天津，大庆，银川。想着东东的以往表现，我的顾虑消除了。
　　 吃了晚上饭，婆婆开开电视看春晚直播。而我和爱人则忙着在手机微信群里抢红包，发红包。“呀，我抢到6块钱红包！”“我也抢到3块钱。”“快，又有红包了！快抢。”我们俩互相提醒着，兴高采烈地用手点着红包。抢到红包不时地欢呼雀跃，如痴如狂，爱人也是神采焕发，热切的脸上顿时涌上一种甜蜜的感觉。
　　 婆婆见我们俩乐不疲此地在手机上抢红包，嘴里还兴奋地不停地喊着。她好奇地问道：“你们抢到的钱能花吗？”
　　 爱人说道：“能啊，都在手机里存着呢！想买东西的时候，用手机一扫码就给人家钱了，可方便了！”
　　 婆婆还是一脸懵懂，揶揄地说道：“我还是不懂，唉，老了，也不学那么多了，你们有红包抢，你们玩吧！”
　　 婆婆说着，索然无味地躺在了床上。爱人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忽然想起我该顾及婆婆的感受了，我该有点涵养，不能疯疯癫癫了。我知趣地忙把手机收起来，收敛起满脸笑容，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端坐在床边看电视。爱人见婆婆赖洋洋躺在床上，忙问道：“妈，您不看电视了吗？”
　　 “不看了，老一套，没意思。”婆婆怠倦地答道。
　　 “那好，您早点睡吧，我们也上楼休息了！”爱人暗示着我。
　　 “去吧，唉，东东不知啥时能回来！”婆婆自言自语地说着。
　　 “您睡吧，他回来会给我打电话，我下来给他开门。”爱人安慰婆婆。
　　 我和爱人上了二楼，房屋一张大床，一个单人床，我和爱人，儿子睡的地方都有了。婆婆想得很周到，白天把被褥已经晒好，松软的被褥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整整齐齐铺在床上，静候着我们入寝。
　　 爱人躺进被窝，看了一会儿手机，打起来呼噜，进入沉睡中。可我仍在牵挂着儿子，不时地看着钟表，听到有汽车刹车的声音，忙推开窗户，向外张望，呼喊着熟睡的爱人：“东东回来了，你听，有停车的声音。”
　　 爱人睡意朦胧地嘟囔着：“守着马路边，哪能没有汽车声啊！那是路上跑的车。快睡吧！东东该回来时就回来了。”他翻了个身，又打起来呼噜。可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个除夕夜，儿子进不了家门，我注定也是个难眠之夜。
　　 楼下，婆婆在睡着甜蜜的觉；楼上，爱人在睡梦中。一家人，只有我这个做母亲的还在牵挂着没回家的儿子。唉，他们怎么都是铁石心肠呢！我不满地叹息着，心想：儿子以往出车都是和同事一起出去，如今，他却是一个人开着车回家，还要走几十里的夜路，儿子回家心切，万一和人撞车了，或者被人打劫了……想着想着，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出了一身冷汗，我把汗湿的手掌紧紧捏成拳头，仍然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我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恐惧，心一下子紧缩起来，好像冰冷的蛇爬上了脊背。我又不禁埋怨起婆婆来：这个老太婆，让你去我们家过年，你总是振振有词，如果你孙子开车出点事，看你怎么面对！
　　 我起身趴在窗户上向马路上张望着。爱人醒了，见我还没入睡，轻轻叹了口气。他拿起手机，在给东东打电话：“你现在走到哪里了？哦，还有十几分钟就到了？别慌，路上慢点，我们等着你啊！”
　　 爱人放下手机，对我说道：“儿子快到了，这下你放心了吧？”
　　 十几分钟很快就过去了。路边有了停车的声音，我隔窗户看到一个白色小轿车停在马路边，从车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惊喜地叫道：“是儿子，儿子回来了！”
　　 东东安全地归来了，压在我心头的包袱终于卸下来了！那颗悬着的心也放下，困意全无了，感到了无比轻松，愉快。
　　
　　 三
　　 楼下传来东东的敲门声，紧接着，又是东东的惊叫声：“奶奶，奶奶，您怎么了，爸爸，妈妈，你们快下来啊，奶奶晕倒了！”
　　 啊！真是出乎意外，婆婆怎么突然晕倒了！我急忙忙地准备下楼，躺在床上的爱人，猛地掀开身上的被子，一个鲈鱼打滚从床上翻起来，闪电般地冲向前面。我在后面喊着：“慢点，慢点，小心台阶。”
　　 可我的喊声未落，爱人早就冲到了楼下。
　　 我急忙忙走到楼下婆婆的屋里。只见婆婆已经被身材魁梧的东东抱到了床上。婆婆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东东给她盖好被子，像哄小孩似的在抚摸着奶奶的脸颊。
　　 爱人走到婆婆身边：“妈，您怎么了，要不要紧，要不我们去医院吧？”
　　 婆婆闭着眼睛，伸出右手冲着我们摆摆手：“不碍事的，我是惦记着东东，半宿没合眼，没休息好。他敲门时，起得有点急了，一下子晕倒了，躺会儿就过来了。东东回家了，我也放心了！”
　　 啊！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牵挂着东东，可没想到，婆婆也是一宿没睡，她同样在牵挂着自己的孙子。都说血溶于水的亲情最亲，可婆婆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啊！一个后奶奶整夜牵挂着从小养大的孙子，这种感情和亲奶奶有何区别？她堪比亲奶奶还亲啊！
　　 东东在抹着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到婆婆枕下：“奶奶，我开支了，这是我给您的过年钱，您收下吧。”
　　 婆婆忙从枕下掏出红包：“不用给我，过年该奶奶给你压岁钱的，哪能要你的钱呢？”
　　 东东按住婆婆的手：“奶奶，从小都是您给我压岁钱，现在我上班了，能挣钱了，该我给发红包了！您收下吧！”
　　 爱人也说：“妈，您就别推辞了，这是孩子的一片孝心，给您您就要吧。”
　　 我也说道：“对呀，一家人就别分你的我的了！孙子给您的，您就收下吧。”
　　 婆婆眼角闪着盈盈泪花，点着头：“好，好，钱，我收下了！我也有红包了！”
　　 孙子给奶奶红包，一切是那样自然而然。看来，东东是有备而来，他早就把红包准备好了，要送给奶奶。可这些我怎么没想到呢！儿子有心机的，他孝顺，懂事，奶奶没有白疼他。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在儿子身上传承着，谁说如今的年轻人没有感恩的心？东东的行为在深深地震撼着我的心，也让我很欣慰。他的举动如冬天的一缕阳光，驱散了严寒，温暖了我的心。
　　 折腾了大半宿，天色已经渐渐发白，远处农村传来零星的鞭炮声。爱人看看表：“呀，快五点了，我们下饺子吧？吃了饺子，再睡个回笼觉吧。”
　　 东东也说：“那也行，我还真有点饿了，吃了饭再睡觉。”
　　 婆婆挣扎着要起来，我按住她的身子：“妈，您稳稳地躺着，初一的早晨饭我们来做。”
　　 爱人在灶台边开始煮饺子。婆婆还是躺不住，在儿子的搀扶下下了床。她把一个个小碗摆好，让爱人把煮好的饺子每个小碗里放上三个，供在家里祖上先人的牌位前。
　　 我们对着祖宗牌位依次磕头，跪拜。完了，爱人又对着婆婆说道：“妈，该我们给您磕个头了！”
　　 婆婆忙摆着手说道：“我的就免了吧！”
　　 东东说道：“别呀，奶奶，您就是我们家的佛，给您磕头，是最应该的。”
　　 一家三口齐刷刷地跪在婆婆面前，婆婆笑魇如花，眼睛里闪耀着快乐的泪花。
　　 热腾腾的初一饺子端上桌，全家人你请我让，有说有笑，频频举杯，互祝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