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拾光记(外五首)
◇拾光记
就从这里开始:久远的那个夏天,我聚集故土的云
风吹过山岗,那时我说,十年了。
我站在十年前的树荫下又翻过十年的青山
挪威的森林,在街头的磁带里传唱着
更远的,失恋的小镇青年们,在王家卫的胶片里
寻找黄药师和桃花的下落。
那时,一群尘土飞扬的少年们
穿过旧日的街道,他们叫
竹马青梅。
而今,我沿着工业河去回溯那些清澈的日子
年少的同桌,对岸的人们失去下落
东邪不再酗酒了,西毒关掉客栈
马匪们也都开始陆续失踪
而我仍在此生的河畔,摇着
晃着,毫无作为。
我在水中遇见采蜜者,彼此酿成恋人
在月里褪去时光和光滑的后背,像一块斑驳的染布上
不停滚落下来的樱桃。
◇牧羊人
那个丧偶的人,被遣返回秋天,带着他流放过的羊群
当腹部渐渐失去草原,为了明晚的饲料
他将公羊阉割掉,从此,他可以与生活同步
和解,不需举债过日
他的羊只少不多
不再增添
只等最后一只羊待宰的那日
为结出蛛网的身体,备好最后一瓶上等的葡萄酒
在篝火中烤无酵饼,孤独地吃着
喝着。遇到他时,就像在某个落雪的冬天
我在被炉火烘热的木屋里
一个人读诗,打盹,遭遇不幸
就像这夜我读过的最好的诗
却是那个弑妻的人。
◇母亲
午后的阳光赤裸裸地落在背上
我是一块被晒的花白而口渴的石头卧在河畔上
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母亲坐在水中
如水边的阿狄丽娜
在年轻而美丽的记忆里
慢慢老去
我捕捉过的风
在磨碎的光和叶子间游走
我遇见那些叶子在风里呜咽的时候,这个秋天
就渐渐黄了,慢慢
落下来。
◇目击
载重车装满九月开过去,街道在上,往事就变得很轻
那些烟消云散,其实一直就在天上匿名着
只有当你想起它们时,才会重聚,像离开过的云
或不被提及的名字,慢慢和灰尘
荡下来,没有遗漏的一生。
我遇见秋天
故乡的果园被大雁迁徙到上空,奔跑的童年
咳出甜蜜的浆汁。
这年秋天
已故的麻雀们溜回来,带着人间的记忆
混迹在庄稼地里,它们不种
也不收,直到惊讶地发现了我
我若无其事地望着天。
◇生还
直到有天,所有落叶在一场突袭而来的霜中
察觉到厌倦了生,于是我总以为
我已经阅历了无数个九月
经过春耕,和无数不老的悲欢离合
我已生出足够长的耐性
让生不断延期,直到忍无可忍
尾随着那只被剐净了花粉的蝴蝶,落在崖上
看到从子宫中坠落的女孩,背对尘世
那样轻飘飘地说出——
生的反义词,然后脱身而飞。我才记起
我应该是回来过,在此留恋人间
或是偿还临行前来不及
告别的亏欠。
◇致玛蒂达的遗书
HEY。玛蒂达。听我说:你最好把烟掐了
我最讨厌你在脏掉的楼道里
像渣女一样坐着
你该死的父母吵架,就任凭他们
你实在比那些流鼻血撕斗的人
幸运多了。他们不可能再像你一样
正长出兰花和童年
你应该出去疯玩,不是吗
阳光正在宠幸幼年时所有过犯
需要枪吗,我可以教你猎鹿
但是我警告你,别再像婊子乱摔东西
我最讨厌那些形象
包括你母亲。
还有——玛蒂达,你也别急着长大
当你身着异装冲我扮鬼脸傻笑时
就这样挺好。我可以慢慢地
看着你——玛蒂达,我总要比你先老
先死去。我这流人血的老混蛋
双手已沾满报应
信吗,上帝就要来了
我一生寡言无语
而现在,我就要把话说尽,玛蒂达
睡吧,黎明之前,没人再搅扰
你的美梦。
2020年旧作,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穿过旧日的街道,他们叫
竹马青梅。——阿柒老师,你用一段旧时光里的欢乐打动了我。马上,我的老家那条老街上,有了我们儿时伙伴的影儿,不知要奔向哪里,现在想,奔不出那段路,都被无形的乡愁拴住了。